虚妄宫东北角处水上廊桥蜿蜒曲折,倒映在棱镜般的湖面上,宛如长虹。
青湖岸边种着大片的桃花,在宫廷灵气的孕育下,花朵四季常开,像是打翻了女子妆台上的胭脂,分外好看。
云程拉着裴瑾之一直向前走,水汽裹挟着桃花香气顺风飘浮,暗香盈袖。
“师兄。”
裴瑾之开口:“妖王不会追过来的。”
“我知道啊。”
云程拉着他坐下,睫羽扇了扇:“我故意的,觉得你似乎不太开心。”
他的话伴随着微风抚平裴瑾之心上褶皱。
从前便是这样,虽然师兄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无论是自己还是周兮或是步珞一,如果情绪有变化第一个发现的人一定是师兄,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裴瑾之无奈,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莫名的就与之前不同,放松了下来:“师兄知道了。”
“嗯,我看出来了,所以借口把你拉出来透透气。怎么了?和哥说说。”云程故意用轻佻的语气回复。
“我的感受对于师兄来说很重要么?”
“当然。”
“为什么呢?”
“你是小师弟啊!”
“若我不是呢?”
“什么……”
裴瑾之握紧双拳,紧抿着唇。
自己克制了许久,少时初觉情窦慌张青涩,还未来得及表明心意便经历断崖告别,
在无尽崖底,身体里磅礴汹涌的力量要将他撕碎,他却并不害怕。
反而,他一遍遍发誓,他要变强,只有强到被人忌惮,才不会让所爱之人、所重视之人陷入困境。
三年之期让他更明了自己的心,那三年每每隔着水镜望一眼,自己的心就乱一点。
所以重逢后,他故意让魇虫吸食自己的血给师兄看清他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
所以在朔月那只滚灯袭来时他没有防御甚至有意让伤口恶化;
所以他不喜师兄逃避的态度,让食蚁兽打破了水珠;
就连雪夜的失言,都是他有意逼迫师兄正视自己。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风光霁月之人,他怀揣着对师兄最卑劣最下作的**,他厌恶一切觊觎师兄的人。
他善妒、心机深重、步步为营,他远没有看起来那般正直。
只是从前他小心克制藏匿着自己的龌龊,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要徐徐图之。
但此时此刻,无端的烦躁与恐慌席卷了他,什么克制什么从长计议都去见鬼吧!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若我不想只是师弟呢?”
“你会在乎我吗?在乎我只是因为师兄弟同门情谊么?”
“我的心意,师兄当真不明白吗?”
一步步紧逼,将云程逼至墙角,没有任何退路。
云程心下慌张,乱了阵脚,不懂或者说不想懂裴瑾之说的话,干笑两声:“当然了,我看着你长大嘛,自然是在乎你的。”
手足无措间大力拍拍裴瑾之的肩,说出的话颠三倒四,自己都觉得尴尬:“感情深嘛!兄弟嘛!哈哈!是吧?哈哈……”
在裴瑾之沉静的目光中,云程的动作渐渐僵硬,不自觉蜷缩了下指尖,讷讷地收回手,又低下头回避视线,盯着外衫上的暗纹放空。
其实,怎么会不明白呢。
小师弟明里暗里地说了那么多,他又不是傻子、呆子,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清楚。
但就是因为他感受得到,才一直装傻。
哪怕好几次小师弟将情愫诉说,他也是能拖就拖。
只要还有一层纱网,没有被戳破**裸找他要个答案,他就可以忽视心中的悸动,装作无事发生。
他们依旧是师兄弟,亲密而不亲腻的关系,才会维持的长久。
但现在,他被逼到角落里,退无可退,插科打诨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缴械投降。
“这样不好么?”
不知过了多久,云程开口,仰起脸,神情说不出哀伤:“瑾之,一直这样过下去,我们永远都不会变。”
不等裴瑾之回答,云程眼前出现一片血红,指尖似乎捻到一片粘黏,那是血液的触感。
纵使此刻湖畔暗香浮动,他的鼻尖嗅到的只有血腥味。
在浓稠到黏腻的血液完全吞没他之前,一双温凉的手覆在他眼前。
血色被黑暗吞噬,狰狞的面容和伤口、滚滚流淌向他的血液、亦或是经年不散的血腥气,都被驱散。
耳边是裴瑾之低沉的安抚:“闭眼,莫怕。”
云程鼻尖一酸,喉头不断滚动,太久了,久到他以为已经忘却的记忆、感受今日通通重现,让他始料未及。
与之同来的,还有那句迟到了好多年的“别怕。”
未发觉,泪先流。
云程压抑地发泄着情绪,竭力仰着头,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颤抖,却一点声音都没露出。
平静的,无声的,痛苦的。
直到掌心濡湿,裴瑾之眼尖地瞥到对面之人腮边悬挂着的泪珠时才发现人哭了。
仅一滴泪,就让裴瑾之瞬间慌了神,他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慢慢地环住云程,却没有移开自己挡在他眼前的手。
于是两人将抱未抱,裴瑾之为云程开辟出一个狭小的,但对此时的他来说刚刚好的空间。
裴瑾之耳边云程的呼气声陡然急促,他眉心紧蹙,心脏随着云程细微的抽泣声而缩动。
就在刚刚云程问完那句话,他从师兄那双望向他的眼中看见了哀伤,如果是拒绝他而感到哀伤裴瑾之不会如此在乎。
今日他本就是要一个答案,若是肯定的,他心生欢喜;若不如人意,他也不会放弃。
让裴瑾之感到慌张的是云程哀伤情绪下深刻的恐慌。
那么害怕彷徨,好像随时都会被无名的怪物吞噬殆尽。
于是动作快过思量,裴瑾之下意识遮挡住云程的眼睛,告诉他别怕,他所想象的都不会发生。
桃花花瓣零落在湖面,顺着流水穿梭过水上廊桥,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平息。
裴瑾之的心绪没有因此放松,就在刚刚,他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
如果是因为他的心意让师兄愧疚烦恼至此,他可以克制住自己,今日是他犯浑,从此以后他都会将心思藏起来,做一个合格的师弟,远远地看护就好。
今日这样的情景,他永不想重现。
“咳。”
云程平稳气息后,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水,吸了吸鼻子,又尴尬的咳了声。
情绪一时上头不管不顾的宣泄了,事后却是万分后悔。
多大的人了还在小师弟面前哭鼻子,说出去,估计得被周兮笑死。
云程连忙拉着裴瑾之:“小师弟,我....的事,千万不能告诉周兮喔!”
“放心。”裴瑾之见人恢复地这么快甚至还有心记挂自己摇摇欲坠的面子,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是不忍心,只语气微妙地停顿:“我定不会告诉其他人,师兄.......的事。”
一个插曲,反倒让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凝重,云程拨开横档在眼前的手,微微退后拉开距离。
裴瑾之一改先前的步步紧逼,顺势收回手,递上一方锦帕。
云程拿起锦帕,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顺势“啪叽”一下挡住半张脸,扭身坐到廊桥上,背对裴瑾之,双脚悬空。
脚下流水淅淅,藻荇飘荡,耳边树摇花落,一切都是自由无拘的。
就在裴瑾之以为云程这一次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回避数日后假装无事发生时,云程的声音重新在泠泠水声中响起。
“瑾之,你觉得这世上有金玉良缘么?”接着,云程自问自答:“我相信有,却不信我会遇见。”
“我的父母,少时相识,互生情愫于年少,结发为夫妻,守白首之约。父亲在外做生意养家,母亲在内操持家务。偶尔,父亲回来时,会给母亲带一束花,可能是随手折的一束玉兰或是特意买的一捧茉莉,总之家里常有花香,日子温馨而平常。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街坊,都觉得他们会恩爱到老。”
似是想到那段快乐的时光,云程笑弯了眼,俯身泼洒一捧清凉湖水。
只是,温热的回忆似乎也被湖水沁凉,云程的声音低了下来:“当时的我也这么认为,只是,随着父亲越来越忙碌,归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家里的花香也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母亲疑父亲变心,每日枯坐苦等,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有面对父亲时才会有正常人的情绪波动。争吵、哭求、胁迫什么法子都用遍了,到最后,母亲一月都见不到父亲一面。”
“其实父亲最初只是事多抽不开身,实在是赶不回来。可是面对母亲近乎偏执的索取,他渐渐地喘不过气,后来也是真的想分开。”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母亲如同靠父亲爱意滋养的花,当父亲的爱抽离了,她也枯萎了。”
云程语气平淡,辨不清悲喜:“只是,哪怕是死亡,我母亲也选择和父亲一起。某个晴日,她难得梳妆收拾,心平气和地联系父亲谈论两人分开的事。但你知道吗?父亲开门见到的,是母亲刺进他胸膛的利刃。死前,她拉着父亲的手,说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她不会被抛下了。”
这几天太忙了!赶着写了一点(偷偷逃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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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chapter 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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