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黎温以神梧殿为要挟那刻起,裴瑾之就知晓他免不了这一遭。
但当所有人困囿于玄稷震怒不敢言时,云程却上前悄悄拉住他的手,裴瑾之的识海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我知你想如何,没事儿,师兄同你一道。”
那一瞬,恍若时间静止,天地间最清晰的,只有相握的触感。
裴瑾之不语,侧首,云程神容安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做。
但很快,云程察觉出不对,浑身僵硬起来。
他尝试张口,发现自己无法言语,也不能动弹,像个雕塑一样被禁锢在原地。
小师弟! 云程面露凶光去寻罪魁祸首。
裴瑾之望着他平静面容下的崩裂,倏然笑开,恍若春雨滋润身处密林见朵朵梨花绽放。
裴瑾之生得好,六分像玄稷,俊朗丰神。
只是也许有幼时困顿的缘故,双眸所含的情绪极深,轻易猜不透所思却反让人有被看透之感。
往日里裴瑾之神色寡淡,如今乍然外漏情绪,到让云程一时呆住,被梨花迷了眼。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就让裴瑾之溜了去,如今已站在法阵中。
黎温挥手缔造屏障,将空间划为两部分。
之后脚步滞缓地走上前,两人相会,见裴瑾之不仅淡然自若,甚至嘴角噙笑。黎温莫名的不爽:“你为何笑?”
裴瑾之居高临下:“与你何干。”
“倒是有几分胆气,只可惜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裴瑾之不再理睬他,微微阖眸。
阵外的人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只能看其神色。
墨无冉见黎温面含愠色,忍不住碰云程的胳膊:“你师弟在里面说什么呢?我怎么看那疯女人憋气得要命?”
说完隔了许久没听到回应,转头看到云程直视前方,双目炯炯。
不由撇撇嘴,暗忖真是手足师兄弟啊,又带着点酸。
夏林夕也没觉得不对劲,只有归缘看了眼,却笑而不语。
另一边,鸢杪盯着挡在眼前的屏障,似蛰伏许久的猎人窥视虎豹许久却等来一只草兔。
这屏障不堪一击,却是黎温的警示,警告他们不要越过此界限。
鸢杪手中长枪矗地斜指苍穹,呼吸渐重心中愤懑难消。
想她久经沙场,什么妖兽她没杀过,什么邪魅她没灭过,今日被这样一小人逼迫至此,真真是领略了何为“投鼠忌器”!
银枪嗡鸣,只待主人令下便可随时呼啸刺破长空取敌人咽喉。
“镇定些。”玄锟不动声色握住颤动的枪身:“今日之事,尚在大哥和瑾之谋划中。放心。”
鸢杪没有松开握枪的手,但银枪颤动渐止,她的目光趋于平静,注视着屏障另一边的人。
裴瑾之同黎温步向阵心,甫一进入,燃烧的火焰就似开了灵智,呼啦啦缠绕过来在周边筑成一道火墙。
金光大盛,飓风骤起,袍袖飞扬。
黎温全身沐浴在金光中,潋滟的眉目半阖,浑身气息都沉寂下来,眉眼在扭曲的火光里好似居于庙堂之上怜悯终生的观音象。
她看也不看裴瑾之,兀自从袖中取出一座男子小臂大小的石象。
手持莲华、轻吕,莲华上放置的般若经开裂,快要成一摊废石。
云程蓦地睁大双眼,这是....文殊菩萨!
他震慑在原地,若不是口不能言,几乎要当场叫出来,记忆海浪翻滚。
当初风城墨云宗弟子失踪,岳渊渟遣他们四人调查,后查明是书生宋修暗中坑害修士献祭。
脱险后,他们再次回到河道,重新尝试将灵识放在花灯上想要找到那座菩萨,却无一人成功。
唯一知道真相的宋修已死,所有线索都断了,只好作罢。
此刻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云程入迷了一般盯着那座破败石像,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既然现在文殊石像在黎温手中,那当初驱策宋修的幕后之人竟是她!
积攒数百年愿力、献祭修士性命、夺取帝江丹火、逼迫裴瑾之化形,一桩桩一件件,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到底是何人?
“以凡人身躯,召亡灵之魂!愿意我身,永坠阎罗,魂魄为引,故人得归!”
当初宋修决绝凄厉的念咒声如一道春雷在云程脑海里炸开,荡清雾霭,白日乾坤得见!
其实答案在一开始就告诉了他们,黎温此举不过是为了复活某一个人!
火舌在狂风中肆虐,此刻正值午后,本就干燥炎热,加之火焰炙烤,神梧殿周边的温度高了起码几十度,处于火海当中的两人一个比一个淡定,黎温抬手将石像掷地裂成数块灰黑色碎石,下一瞬,无数光点如同星辰从石块中涌现漂浮在空中向一点汇聚。
不同颜色的光点交缠在一块,洇晕成五色光团,绮丽夺目。
光团不大,约莫明珠大小,握在掌心刚刚好,如同一簇跳跃的火苗,不安分地涌动。
裴瑾之下意识拧眉:“果然是你。”
黎温扬眉:“你指的是什么?”
“所有。”
黎温没有说话,绚烂的光芒倒映在她眼眸,带着些意犹未尽地可惜:“只可惜,凡人所愿,愿力实在微弱。好似早就知道所求不得,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她一边摇首咋舌,一边手掌倾覆,将承载着无数平民愿力的光团注入地面法阵中央一颗不起眼的星辰之中。
霎时间,耳边好似千万盏玉灯碎,而目之所及熠熠星光遮天蔽日。
黎温目光一亮,急忙从乾坤袋中掏出另外两个类似的光球,一个暗红色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另一枚是肉粉色,没什么气味,但颜色却令人不舒服。
如同菜场屠夫案头上任人宰割的肥肉,只是表面粉色更重一些,就好像刚刚将皮肉从躯体上剥下,还冒着腾腾热气。
随着另外两枚光球入阵,排列成三棱柱的光束拔地而起,光芒直冲云霄,覆盖住整片天幕。
风波骤起,黎温束发的丝带崩裂,她站在法阵中,仰头望向白日流星,神情欣喜。
就好像撕破那层人皮面具,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虚妄宫之上,数百颗流星齐齐滑落,宛若游鱼的长尾在天幕上留下银亮的线条,一缕缕云丝如华美布料被撕碎留下的断线,飘摇天地间。
忽地,流星齐齐倒退,自尾至首渐渐消逝,时间也好似就此凝固。
姗姗来迟的观南大师见此异象,双手合十低叹,腕间菩提若隐若现。
“复生阵!”
鸢栎见白日流星逆转消失,又抬眸见光柱如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黎温的用途,惊呼出声。
显然,这阵法极其出名,鸢栎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妖纷纷惊呼:
“复生阵?”
“竟真有此阵?”
“这是禁术啊,都失传多久了!这人族是何来头?怎么会用此阵,瞧这样子似乎快成功了啊!”
“她胁迫龙族入阵又是为何?”
“人族狡诈,最善玩这些阴的!”
玄稷侧眸,未回眸,只一个眼风睨过去,便纷纷噤声。
鸢杪焦急道:“复生阵?人死复生?怎么可能呢!这个女子是谁?她怎么会用此法?!”
玄锟解释说:“传闻,地覆天,白日星,烈火灼,疾风起,四景同现是复生阵生效的象征。只是千百年来,这也只是个传闻,从没有人真正成功过。”
观南大师道:“老朽曾观古籍,其上有注,死而复生也意味需重塑筋骨魂魄。须得活人愿力为魂、千人精血为血、万人躯壳为身,但这其中还缺了一环。”
“哪一环?”
“筋骨。传言,龙筋是最好也是最佳的材料。”
观南大师眉目慈和,语调轻轻,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恍若赤身**置于数九严寒之中,寒凉入骨。
鸢杪脸色煞白,几乎要握不住枪:“那,瑾之……”
银枪挽枪花,凌厉而漂亮。
只是一句话的时间,鸢杪立刻调整害怕的情绪,下定决心:“不行!我得去把他揪出来!”
“咳!咳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云程死命地咳嗽声。
“云师兄!”
夏林夕连忙蹲地扶起突然跪地呛咳的云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下意识喂给云程一袋止咳散。
“这是什么了?”墨无冉大奇:“被你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吗?”
云程咳得肺都快出来了,没力气瞪墨无冉,他心里暗骂裴瑾之狡诈。
他本以为这禁锢术轻易解不开,却不想刚刚听说黎温图谋龙筋一时激动竟给破开了!
也许裴瑾之是反其道而行之,也许是怕他强行破术收到反噬。
但现在,云程也并未好到哪去。
只是现在也无心计较这些,眼见着鸢杪就要破障逮人云程攥住凤翎霜甲寒凉的甲羽:“莫去,小师弟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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