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离完全化为一摊血水,最后一块皮肤消失的前夕,魇虫爬了出来,蠕动着身体在空茫芒大地上,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夏林夕拿个瓶子把它放了进去,恰逢此刻守卫复命,在草丛深处发现昏迷的戚勐,并无大碍,已经挪往偏殿了。
夏林夕听说后,连拉着纪尘去看戚勐的情况。
云程终于放下心,低头看见一摊血水,骨肉融化已经与周山玉的粉末融为一体,回想到黎离最后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时感受十分复杂。
“阿弥陀佛,痴儿。”观南垂眸,合十轻叹。
云程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此子使用邪术献祭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换取三条性命,这本就是死后无来生的邪术。可是刚刚,在樊笼之中,他再一次献祭了自己所拥有的唯一一具躯壳,以至血肉消融,魂飞魄散。此举使他已在六道之外,所以五行之力束缚不住他。自此,这世间再无他的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永无来生。”
“观其性,如何不痴?”
众人默然,逝者如斯夫,最终鸢梧道:“着人清扫干净,将碎玉粉末埋葬。小白,还有许多贵客要招待,我们走吧。”
虚妄宫主殿内众妖三五成群,或坐或站,琼浆玉露、灵果佳肴不间断供应,稍有短缺立马便有宫婢奉上,替缺席的主人尽地主之谊。
但眼下,没有妖族计较向他们驱至一边的龙族。这场迎接龙子的喜宴,堪称一波三折。
前有当中揭晓兔族朔风杀戮同族,后有人族神梧宫纵火、图谋龙筋启动复生阵,最后竟然是以凤族幼女苏醒收尾。
宴席吃的让人心情跌宕起伏,热闹看不停,恐怕回去能说个三天三夜。
此刻殿中不乏各种探讨声,也顾不得什么私密什么屏障,相互交流着心得体会,声音熙熙攘攘飘向大殿之外。
喧嚣外,驺枫倚靠在软垫之上,轻摇着手中黑釉描金高足杯。
半满的美酒晃动,驺枫面无表情的脸在酒水里扭曲。
玉奴静静陪在他身侧,看向他的目光暗含担忧。
极浓郁的曼陀罗香入鼻,原本清新淡雅花香厚重到惹人发腻,驺枫暴躁地抬起头,迎面便是一片沟壑分明的腹肌,刺激的他简直要杀人:“老魔头你穿件衣服吧!”
九霜比驺枫大几百岁,和他父母一辈,他喊老魔头也确实没说错。
被唤的九霜长眉轻挑,含情眼眸光潋滟,丝毫没有生气的模样:“小妖王不高兴?”
“你说谁小呢!”驺枫登时炸了。
九霜温言软语:“你尊我老,我怜你幼,可否?”
他挑起羽衣斗篷,翎羽流动着柔顺的光泽,不等驺枫允许就坐在他对面。
驺枫十分晦气,也顾不上摆什么深沉忧郁姿势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清亮的酒水倾洒大半:“你干什么坐我这?”
九霜不动如山:“见妖王似有烦恼,前来关心。”
驺枫冷笑:“用得着你吗?九霜,别用你那张脸笑了,眼瞎的吃那套我可不吃。”
九霜如柳叶一般的眼眸弯弯:“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与妖王进水不犯河水,为何妖王如此排斥我?你我都坐拥一界,如花美眷在身旁,滔天权势握手中,其实我们才是一类人啊。”
“你我?”驺枫嗤笑:“你是疯了吧。本王英姿勃发,你?如何与我相比?何况,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魔族这样的臭虫。”
驺枫收回放在说上的手,掸了掸不存在的脏污。
九霜依旧在笑,只是眼尾弧度很平,笑意也未达眼底。
“妖王何必说这些伤心话,本座不过是想提醒你,龙族出世,很多事情就变了。比如,今日那个人族居然能在虚妄宫撒野,你觉得是他手眼通天到能够牵制龙族,还是有人与其里应外合?”
驺枫背后靠着软垫,长腿一伸,抵着九霜盘坐的小腿用力:“关我什么事呢?他们龙族自己招惹的人,与我何干?我只管做好我的妖王,就算他玄稷入世,难不成就能让我让位?九霜,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魔族个个都是狠角色,保不准哪天就被拉下来了呢?你说是吗?”
九霜如常起身,垂眼望着驺枫,而驺枫张开臂膀,手肘轻轻搭在两侧,掀起眼皮,含着十足的挑衅。
“如此甚好,本座希望妖王能一直这般意气风发。” 撂下一番阴阳怪气的恭维,九霜转身离开。
直到九霜走远,驺枫才直起腰调整那个看起来很霸气但其实很腰疼的姿势,盯着九霜高挑的背影冷下脸色:“老东西,威胁到我身上来了。”
在旁安静无声的玉奴靠近,重新斟满酒,杯盏举至驺枫唇边。
驺枫就这玉奴的手饮尽,烈酒入喉,酒气直冲天灵盖。
正是这样的刺激反倒让驺枫冷静下来,玉奴观察他的面色:“王上心可定了?”
驺枫点头:“我做的,我承担。若玄稷追究,大不了他火烧了我的妖王殿,美人香泪撒火海,如何叫人不怜惜?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玉奴担忧:“龙王护妻是出了名的,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又如何?深究下去顶多是我识人不清,妖王殿给他撒气都不够?大不了我给他打一顿,绝不还手。龙族独占天道恩宠,自诩克制,难不成真为了一个女人同我虎族撕破脸?恐怕会致众妖惶恐吧。”
玉奴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想到玄稷立身于漫天火海前,那副倾尽一切也要救出鸢梧的模样,当时他忍受着龙威积压,心里面最鲜明的念头居然是羡慕。
只是,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羡慕什么。
玉奴端起高足杯,轻轻抿了一口,酒香入肠,烘得他眼热。
***
黄昏,余晖照大地,金乌洒下它最后的荣光,晚霞相贺,半边天漾满了如火烧云般绚烂云霞。
宫殿内也被霞光披上锦缎,云程拉着裴瑾之,两个人一坐一站,僵持着。
裴瑾之无奈道:“师兄,真的没事。”
云程不让分毫:“有没有事我看了才知道。”
最终是裴瑾之败下阵来,重新坐回去,对上云程执拗的眼。
裴瑾之认命般脱去外衣,衣袍随着动作外翻,露出脊柱旁一个三寸长的伤口,血肉外翻依旧不断往外渗血。
云程一窒想碰又缩回了手:“这叫没事?你就一直干忍到现在!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苦熬着?裴瑾之,你是不是傻啊!”
裴瑾之一愣,旋即薄唇勾起,笑得很是开怀,甚至有些傻气。
“师兄,你关心我?”
他故意凑到云程脸前,凤眸如弯钩,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添了几分缱绻温柔的味道。
“废话!”
云程丝毫不买帐,推开他的脸,拧眉仔细瞧伤口,微微凸起的脊柱拉扯着伤口让它看起来更加狰狞,周围的皮肤已经红肿,隐隐有发炎得势。
云程愈发恼火,裴瑾之幽幽地开口:“当时那样的情景,母亲困于火海,大家都挂心,我真的不觉的疼。后来师兄也知道,一环又一环的事情发生,根本无暇顾及。师兄你不也是恢复灵力的第一件事便是扑灭帝江丹火吗?”
这么一说,云程有些愧疚,确实不能全怪裴瑾之,自己也有错,确实忽略他受伤。
他动了动手指,开口:“我……”
裴瑾之转身握住云程的手,阻止了他要说出口的歉疚:“没关系的师兄,我都能理解。当时情况乱如麻,我的一点小伤,被忽视是正常的,只是有一点点疼,我可以忍的。”
云程怒气登时烟消云散,看着裴瑾之低顺着眉眼,一脸副隐忍着委屈的模样,忙道:“那怎么行,走,我带你去找小梦,这种伤最怕拖了。”
这些事云程十分上心,立马拽着人去找夏林夕,裴·小媳妇·瑾之默默享受着云程的关心。
到了地方,空气中草药的苦涩气味经久不散,纪尘正摁着夏林夕涂抹药膏。
听见动静,夏林夕动了动眼珠,面露欣喜:“云师兄,你们来了!”
说着就要起身迎接,纪尘不悦地皱眉,按住他的动作,先与云程打了个招呼,旋即沉声道:“师兄别动。”
闻言,夏林夕立刻正襟危坐,只能朝云程笑笑。
云程带着裴瑾之坐在一旁,眼前情景倒是很契合裴瑾之先前说的“以下犯上。”
笑声引起其他几人的注意,纪尘给人上好药,合上盖子,颇有医者气度:“药膏褪色之前别碰水,今天会有些痒,但不要紧,别抓。”
夏林夕下颌至喉结上方,被黎离掐青的地方都敷着层厚厚的白色膏药,像个花猫,仰头乖乖听训: “好,谨遵纪大夫嘱咐。”
纪尘收了药箱,夏林夕才问云程的来意。
“戚师兄怎么样了?”
夏林夕道: “昏睡着,黎离没下重手,不久就能醒了。”
云程点点头,道:“小梦,你看看瑾之这伤,一直在渗血。”
“云师兄,我来吧。”
纪尘主动请缨,云程自不会拒绝。
纪尘看后,眉头拧了下,随即道:“伤口有些深,而且创面不规整,兵器应该是经过特殊锻造的。我记得来的路上看到过一株草药对这种伤有奇效,我去采来。”
云程道谢:“好,麻烦你了。”
裴瑾之:“有劳。”
“小事。云师兄帮我看着师兄,他不能出去吹风,药膏药效会减轻。”
“放心,定帮你把人看的牢牢的。”
纪尘走后不久,夏林夕脸上的药膏开始起效,开始发热发痒,他动了动手指就被云程逮住:“不能挠,纪尘可让我看着你呢。”
夏林夕难耐的动了下手,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好苦恼的抓了下头发。
云程替裴瑾之拢好衣服,见夏林夕的怔怔出神的模样,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小梦?”
裴瑾之你小子换套路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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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chapter 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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