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坐倚在床上,腰轻轻靠在两块软垫,手臂随意搭在薄被上,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温如颂坐在床边,正给他搭脉诊治。见岳渊渟和几个弟子急吼吼的跑进来,赏了个眼神给他们,几人心下一凛,默默找了个地方坐成一排,安静等待温如颂看诊。
没一会儿,温如颂收回手,神情寡淡,冷泉般的声音响起:“夺阎丹已经见效。之前虽外伤痊愈,但内里还是虚。现在一颗丹药下去,原先螭吻残留的妖力已经消失殆尽,现下只需要慢慢治疗其余暗伤,再想办法连接你体内断裂的灵脉就好。”
不同于温如颂的淡然自若,旁边几个听结果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尤其是步珞一,眼里的欣喜几乎要化为实质溢满出来。
能治好身体,继续活蹦乱跳的活在这世上,云程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现在师尊几个直溜溜的盯着温如颂,双眼放光的样子实在是逗笑了云程,一时到觉得自己这残躯一副,难为了几个人惦记着。
云程默默弯了嘴角,眼皮散散的垂着,不看他们,免得失态。
岳渊渟走了过来,含着笑意道:“辛苦如颂了,来日我定把乐正兄的美酒拿来奉上。”
“嘁,谁稀罕他的酒。”
岳渊渟早就习惯了温如颂的口不对心,见云程满头虚汗,额前散发湿漉漉的,一绺绺的黏在脑门上。岳渊渟一边帮云程整理好碎发,一边握着云程的手往被子里放。
“嘶,怎的如此冰凉?”岳渊渟邹着眉头,云程的手心一团湿寒,滑腻寒凉。
温如颂正捧着茶看谭曦收拾药箱,听到岳渊渟的话,透过氤氲茶气看着大惊小怪的人,凉凉道:“怎么?怪我冷着你宝贝徒弟了?”
岳渊渟连忙道:“没有,瞧你说的,我只随口一问罢了,别小气了啊。”
温如颂淡淡解释:“药性凶猛,云程一时受不住身体难免吃力些,别虚了啊。”
周兮适时打断两人的交锋,提问道:“温宗主,师兄这病还需养多久?可有什么忌口的吗?”
“这才是关心人的做法,哪像某些人就计较些细枝末节。”温如颂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岳渊渟,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到让帮师尊收拾药箱的谭曦都不好意思了,歉意的朝岳渊渟笑笑。
岳渊渟宽和的朝他摆摆手,示意无妨。
温如颂赢了一筹才高兴,转而和周兮交代:“夺阎丹药性过于凶猛,以你师兄目前的身体只能每月试一次。但后续还需要你师尊从旁协助我帮他续上灵脉,所需时间更长。前前后后加在一起,起码需要八、九个月。这段时间内,忌五辛、忌生冷,轻易不要动用灵力,多多休息。”
“这么快?”一旁默默听着的步珞一惊呼出声。
虽时间听起来长,但还不到一年,且对于修士,一年的时光不过眨眼飞逝。云程受如此重的伤,只需这须臾时光,连岳渊渟都十分惊讶。
“还不是因为你们有个龙族师弟,裴瑾之后来所赠的龙鳞是成年龙族所蜕,里面还蕴含着一丝龙力。我化炼时保留其力,夺阎丹作用在螭吻造成的伤口上十分见效,大大缩短了疗愈时间。”温如颂看穿几人的疑惑,解释道。
提及小徒弟,岳渊渟也是多有感慨:“这一切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什么天意不天意。”温如颂残忍打断岳渊渟难能可贵的愁绪感伤,提着理好的药箱提步往外走,顺便拽走了岳渊渟,“说来害你徒弟受伤的罪魁祸首可不仅仅是螭吻,那黎温才真正的操盘之人,你可别忘了她。”
岳渊渟顺着温如松的力道走到外头,同他低语:“自不会忘,乐正兄一直着手调查。只是根据瑾之送来的消息,那黎温不过是一具傀儡,被龙王一招勘破。现下只能从乐正则宗主的往事入手,寻找线索。”
温如颂叠起眉头,面容显得更加冷漠清冷:“傀儡?一具傀儡居然和你对招之力?那她真身修为该如何恐怖。”
秋风袭袭,吹落树上繁花,娇嫩的花瓣落到岳渊渟的肩头,落得一肩芳菲。
岳渊渟眼瞧远处青山,“依我所见,从前与我们交手的那个浑身黑袍之人,就是她的真身。而黎温不过是她意图迷惑我们的障眼法,只可惜遇见龙王,功亏一篑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现在,黎温一个傀儡木偶,我们暂时又弄不清黑衣人是男是女了。”
温如颂觉得这没什么,他无所谓道:“反正本来陵羽仙门的宗册中就没什么头绪,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来者不拒。一概清理。”
“也是。”
云程目送外面两人走出院子,转头望向守在他身边的步珞一。步珞一正叠手,下巴搭在手背上,趴在床边盯着云程。
窗外的阳光扫在云程的脸上,以高挺的鼻梁为界,脸部明暗分明。他转头,光影变幻,更显得他的脸清瘦单薄。
“师兄,怎么我觉得你这段时间又瘦了些?”
云程颇为自怜的抚摸自己的脸,语气幽怨:“病容残躯,能不瘦嘛?日后还要有诸般忌口,食欲不香,这幅身子,只会更加残破。”
周兮见此,十分受不了的打断云程的顾影自怜:“珞一你别担心他,师兄就是典型的说他胖他就喘这种人,按照温宗主的意思,别虚了啊师兄。”
云程撇撇嘴:“诶,周兮你就是不如珞一好玩。”
谭曦温润的声音响起:“真好。”
“嗯?什么真好?” 云程看向站在周兮和步珞一身后的谭曦,奇怪道。
“云师弟和周师弟、步师妹还有裴师弟的感情真好。”谭曦笑的十分温软,几分艳羡,“虽然你们常常拌嘴吵闹,但彼此记挂。哪怕是相隔万里的裴师弟,也是挂心担忧着对方,这难道不好?”
谭曦谦谦君子一般揭露他们相处方式里暗含的情深,反倒让几人都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周兮和云程,他们都习惯背后关心对方,当面字字珠玑互损。
“咳咳。”云程默契不和周兮对视,“谭师兄何须羡慕我们?凌天峰广阔寂寥,师尊也就我们四个弟子,不似温宗主。谭师兄不是有许多师弟师妹吗?以师兄的脾气秉性,你们一定相处的十分融洽。”
谭曦性格宽和大气,温和如水,极少与人于口舌上起争执。对待师弟妹也是十分有耐性,面对修炼上的疑难问题都是耐心解答,从不藏私。他这样的端方君子,哪怕不喜欢,也很少有人会讨厌他。
“师尊座下弟子众多,各有各擅长的领域。年少时还会常常一起交流修习,但近年来,许多师弟师妹出宗去各地义诊,许是病情棘手,我们也很长时间不联系了。”
云程安慰道:“这不好么?谭师兄你们医者仁心,若是动不动传来什么求助的信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谭曦也笑,于医家而言,闲来无事,才是世间太平。
“对了,云师弟,我五师弟想见一见你。”
“五师弟?”
温如颂收了十几个徒弟,云程对其他人都不甚熟悉,只在当初宴会上匆匆见过一面,经年过去,早已不记得什么了。
“对,他最近在研究螭吻,对你的身体痊愈过程十分好奇,特别想在旁记录观察。就求到我这来,希望我来替他说情。”
云程无所谓道:“那便来吧,这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周兮面露思索,神情有几分古怪:“谭师兄,你那五师弟是否终日手执毛笔,捧着本书册,一副书生装扮?”
“对,周师弟见过?”
“嗯,有过一面之缘。”
云程和周兮斗嘴多年,察言观色能力有显著提高,尤其是周兮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云程十分有造诣。他眼见周兮神情,就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
“啧啧啧,周兮如此记忆深刻,恐怕不仅仅是一面之缘吧?还有别的事发生?”
“真的吗?”步珞一转头,一脸好奇:“二师兄,还有什么事?”
周兮看云程奸诈狡猾的嘴脸,默默咬紧后槽牙,“没什么。”
“呵,我们周兮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珞一,你信吗?他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弟子印象深刻?”云程拉上步珞一一起坑害周兮,还道:“不过,也许我们周兮本就过目不忘。这样,你说当日温宗主生辰宴上,谭师兄穿了身什么颜色的衣服?你若说出,我就信了你。”
“师兄!你!”
周兮咬牙切齿,又看向一脸无辜的谭曦,看热闹的步珞一,最终败下阵来。
“我曾在鸿芜宗撞见过那位五师弟。”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云程急不可待追问。
周兮回忆当时场景,闭了闭眼,语气放的很低,很平和:“当时他看了我一眼,说我夙兴夜寐,脾脏不和,须得注意。”
其余三人没有接话,默默等着周兮后话。
“注意,肾气虚衰。”
周兮说完,两眼一闭,只觉万事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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