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第七个徒弟,资质聪颖,天赋过人,在习武这件事情上,连我都眼红他三分。”
白蝉瞧了眼乐壹低头紧紧拧着眉毛的沉重面容,话锋一转,忽然不说了,改问:“你爹,和你娘,是怎么认识的?”
乐壹手里的茶杯始终不曾放松,可怜的紫砂壶濒临破碎。
“我爹是个木匠,年轻时在路边捡到我娘,那会儿我娘一心求仙问道,在山里迷了路,被狼群追杀后狼狈地逃到了我爹住的村庄附近,伤得昏迷不醒,是我爹照顾了她半年,帮她治好了骨折,然后她就以身相许,有了我。”
白蝉幽幽挑眉道:“你觉得他们感情怎么样?”
乐壹猛地抬头,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是极恩爱!”
与此同时,紫砂壶终于承受不住他手里的巨大压力,咔嚓破裂了。
白蝉淡定如初,再次拿起小笤帚清扫,“现在这一套茶具都废了,你得陪我一整套。”
乐壹胸口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时而急促时而凝滞,眼神也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刚才还信誓旦旦,不过半秒,他就低头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白蝉不经意抬眸,目光扫过他的神色,“但她告诉林谢的,可不是你嘴里说的这样。”
“她说什么?!”
白蝉笑了笑,放下小桶,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她说她的丈夫为人憨厚,无趣至极,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块木头,木头做木头,做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古板的木头。”
听见这番话,乐壹想起了家里的那些机关小物。
以前乐明明总是对他抱怨,说饶柳灵的创造力总是“离经叛道”。
教饶柳灵机关术时,他要做会飞的鸟,饶柳灵偏要做会飞的鱼。
他要做可以折叠的家具,饶柳灵天马行空地想要做可以折叠的房子。
“你的想法太古怪,我做不到。”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愿意多转转脑筋!你就只做书上有的!”
二人常常为此争执不下。
不过小打小闹并不影响夫妻和睦,他们还是有了乐壹。
如今乐壹回想起来,不禁苦笑,“姨夫说,他们不像夫妻,更像是师徒,还是软脾气的师父和叛逆的徒弟,但……”
乐壹深吸一口,直起腰身,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比谁都要爱对方,无可否认。”
白蝉动作微愣,第一次对乐壹投去认真的目光,“你到现在还愿意这么说,那老朽便信你。”
*
遇见饶柳灵的林谢,已经四十二岁了,大饶柳灵整整十八岁。
可他身形爽朗,修长而结实,一头茂密的长发全部散放时,几乎能挡住整个背影,无论从哪个角度瞧都比真实年纪年轻许多。
“师父,我送饶谷主下山吧。”
白武潇主动站出来,欲替白蝉结束这场闹剧。
白蝉点了头,逃似的钻入屋子里躲着饶柳灵。
白武潇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手掌指向门口,“饶谷主,师父谢客了,请自重。”
堵在院门口看热闹的一宗弟子们,见状纷纷退至两旁,将院子门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包括站在拱门正中央的林谢。
林谢一身姜黄色圆领袍,在一群紫衣弟子中本就突兀,眼下更是明晃晃映入饶柳灵眼中。
旁人散开后,他站在原地不动,微笑着摇了揺折扇,漫不经心地同饶柳灵对视一眼,然后才缓慢地悠悠转身走向侧边,随旁人站在一起。
饶柳灵意外地没有死缠烂打,乖乖离开了平安派。
在此之后,白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她。
原以为是她识相了,便没有过多在意。
直到有一日,白武潇夜里巡逻时发现了一个红衣毛贼溜进平安派,他一路追过去,发现红衣毛贼消失的地方,是林谢的大五宗。
白武潇不敢擅闯师兄的地盘,上告白蝉与白如晏后,一行人大半夜乌泱泱地来到大五宗门口。
开门的男子身着嫩绿色圆领袍,瘦而不柴的影子在月光照耀下像一尊漂亮的雕塑。
清风拂过,淡淡绿衣散发着清新光芒,犹如男子乖巧的长相。
“掌门,一宗师叔,发生什么事情了?”
众人瞧见是林甘来开门,皆感到困惑。
白如晏问道:“两个月前就分了小七宗给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甘低着头,姿态恭谨有度,“回师叔的话,我近日修习遇到了瓶颈,特意回来向师父请教。”
白蝉往院子里看了两眼,打断他们的话,急问道:“你一直在院子练功里吗?”
林甘答:“是的。”
白蝉:“可有瞧见什么可疑之人溜进去?”
林甘把头低了低,声音微妙停顿须臾后,平平答道:“没有。”
白武潇忙站出来说:“我看得很清楚,红色衣服,就是进了五宗的墙。”
当时跟随白武潇一起巡逻的弟子们纷纷附和,“没错,我们都看见了!”
林甘舔了舔嘴唇,双手不自觉扣弄起衣摆。
小动作全被白蝉看在眼里。
白蝉双眸微眯,强势干咳两声,严厉问道:“林拾羡!你没说实话!”
年轻的林甘闻言噗通跪了下去,低头撺掇十指,浑身透着局促不安,“掌门……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如晏气得上手抓住他的领子,提起来恶狠狠质问道:“林谢是不是又干了坏事让你帮他隐瞒!”
林甘双眸紧锁,眼里含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白如晏,害怕到语无伦次,“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白蝉见他这般弱小可怜,忙收敛起严厉的态度,并拉开白如晏,将林甘护进怀里,“好了好了,都知道你孝顺,林谢逼你做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乖乖交代,他是不是……”
林甘从白蝉怀里挣扎出去,俯身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掌门!对不起,我不能说!”
白蝉拿他没有办法,叹息起身,“那不问你了,我们直接去问林谢。”
林甘没有阻拦,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院子里冲出一个年轻的黄衣女弟子,不由分说便跪到林甘身边,声泪俱下地赎罪,“掌门!不是师父的错!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
林甘手忙脚乱地捂她的嘴,“阿茵!你做什么!别说了!!”
名叫阿茵的女弟子一边掰扯林甘,一边仰头冲白蝉和白如晏哭泣,哭得满脸红肿,连连哽咽,好似痛不欲生,“阿茵求你们,不要去逼问我师父,他是很好的人,只是有时候情难自抑,这怪不得他!”
看热闹的人群里传出窃窃私语与冷嘲热讽。
“一年勾搭了三个女徒弟,这叫情难自抑?”
“何止,我们没来之前还有很多他的风流趣事呢。”
“这个阿茵恐怕和林谢师父的关系也不干净吧?”
“我猜现在大五宗里肯定就藏着林谢新的相好,不然他不会特意让林甘守在门口。”
“这林甘也真是的,自己都已经是小七宗宗师了,还掺和林谢的腌臜事儿,摊上这种坑徒弟的师父,早些划清界限才好。”
白蝉原本并不确定林谢是不是又带了女人回来,被阿茵这么一说,大家基本便确定了。
白蝉现在哪里还有功夫理会阿茵和林甘,气冲冲地就朝后方院落走去。
一个转角之后,林谢主动出现了。
“师父,师兄,这么晚了,这么多人,来我这里是要做什么?”
白蝉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直接命人去搜院子。
可惜什么也没搜出来。
白蝉找不到证据,光凭白武潇的目击证词定不了林谢的罪。
林谢穿着宽松的纯白色中衣,站在原地任凭身后进行大规模的搜查而无动于衷,既不狡辩,更没有试图遮掩的行为。
他只是悠悠晃着折扇,脸带微笑,一副“你奈我何”的轻蔑姿态。
看似悠然娴静,实则满眼狂傲,不可一世。
白蝉那样一个心态平稳不动如山之人,却总会被他气得情绪失控。
“林谢!我我我!”
白蝉指着他,手指发抖,“三十年前我就不该收你!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武功!赶你出平安派!!”
林谢轻飘飘翻了个白眼,唰的一下合上折扇,温柔握住白蝉手指,莞尔笑道:“师父,二十年前,十年前,你都这么说过,早吓唬不到徒儿了。”
白蝉反手抓住林谢,扭弯了他的胳膊,“逆徒!”
林谢连忙求饶,“哎呦,痛!”
只是他连求饶,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得意。
白蝉甩掉他的手,忿忿离去。
白如晏追在白蝉身后,言语不悦地说:“七师弟能这般有恃无恐,师父知道是为什么的。”
白蝉脚步忽然停下,转头看了看众徒子徒孙,见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尤其是在月色之下,更显得悲凉。
“唉……是我太纵容,是我的错……”
白如晏喃喃埋怨道:“每次他惹了麻烦,您嘴上骂得凶,但帮他善后的时候可是一点儿不含糊。”
白蝉不想多说了,继续往前走。
走到练功广场门口时,阿茵还跪在门口哭。
林甘无可奈何地哄着这位师妹,但没什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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