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150

云画森趁机追问:“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为何不肯为朝廷让道?”

傅康来脸色沉了下去,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云兄,我给朝廷,给他们老周家,卖命卖了一辈子,这一点,你比谁都明白。”

云画森苍老的眼睛里闪起了微光,凝重答道:“我懂。”

傅康来把手从他肩膀上拿下来,背在身后,视线望向繁华街道,“西北边境多是苦寒之地,我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孙子都死在了与高阜的对战之中,或壮年病亡,或战死沙场,我的结发妻子也在七年前过世,只有我,这么能熬,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云画森吞了口口水,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终是无言。

傅康来继续说,“如今傅家还剩两个孙媳带着三个年幼的重孙,我是她们和阿雪,唯一的依靠。”

云画森深有感触,当即明白了傅康来的顾虑,“可你,这么大年纪……”

傅康来:“没错,我一把马上就要入土的老骨头,护不了她们多久,我必须为傅家一堆妇孺寻个依靠。”

云画森:“所以你召开比武招亲,要寻上门女婿?”

傅康来郑重回答:“对,谁娶了雪儿,谁就能承袭我的爵位和权利,成为下一任烟州宸王。”

云画森急了,“你在开玩笑吗?这么严肃的事情,你就拿比武招亲来赌?万一赌出个伪君子或真小人,怎么了得?!”

傅康来却胸有成竹道:“云兄莫急,我这比武招亲的规矩和平常的不一样,定能叫我寻得一个让我最满意的女婿,哈哈。”

他笑着往前走了,留下云画森满脸震惊地缓缓回头看向乐壹。

乐壹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只胳膊搭在林参肩膀上说说笑笑。

倒是林参看见云画森的表情,眉头皱了起来。

随后,众人被安排进傅家在城东头的府宅里。

这是一处私宅,并非宸王府,家丁与仆人也都是平民百姓,看不见军队或官差的影子。

林参走向大门时,看见宅子西边的角门停着一些奇怪的马车,秦州与京州的样式都有,大多是富贵精致的。

看来已经有别的客人先一步入住了。

林参藏起发现细节的小心思,若无其事随众人进入傅宅。

进去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种着槐树的天井,和两层高的主楼。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宅院,不算贵气,但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低调间藏着不动声色的恢宏。

林参很喜欢这里略暗的红墙配灰色调的瓦,加之青翠葱茏的几株小槐树,令人置身天井之中时,心旷神怡。

儿时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普州南方那边青白相间的温柔婉约、京州安都琉璃金顶的大气磅礴、以及秦州沿山而建的秀丽阁楼。

但只有眼前这座宅子的美,触动到了林参。

以至于林参光顾着看房子,都不记得进来后已经绕了几个弯,更没注意到傅康来把云画森和傅雪带去了别处。

此刻领着剩下一行人继续绕弯的只有一个老管家和两个家丁。

这宅子果然深藏不露,竟然这么大,走了将近半刻钟才走到要住的客房。

五个人总共分到三间房。

风入衣困得受不了,拿了钥匙便一个人钻进屋子里休息,连午饭都不打算吃。

另外两间屋子的钥匙分别交给了乐壹和阚成玉。

老管家安排好之后,欠身叮嘱道:“各位,这里虽然不是宸王府,但也是傅将军的私宅,傅将军最不喜欢惹事生非之徒,希望各位后生时刻谨记,莫坏了主人家的规矩。”

说完,年迈的老管家抬头看了所有人各一眼,那表面恭谨的眼神,明显还带有一丝犀利,**裸的警告无声无息传入众人心口。

随后他恭恭敬敬退下,眸子一敛便看不出警告之意了,仿佛从来都是和蔼客气的老人家。

老管家走后,留下了两个身强力健的家丁守在大门口。

林参注意到老管家的耳朵后方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两个家丁虽威武雄壮,但一个左腿有疾,走路跛脚,一个右眼瞳孔发白,是半个瞎子。

不难猜到,他们都是军队里爬出来的勇士,因为受了伤不能再上战场,才被傅康来安排在自己的私人宅院里工作。

林参心里对傅康来老将军暗暗多了一层敬佩,同时,更对这位大桓唯一的异姓王产生了几分好奇。

就在林参谨慎观察周围环境时,身边周禧和乐壹竟然因为房间分配问题起了争执。

周禧理直气壮,直接上手去夺乐壹手里的钥匙,“我们四个人,但只有两个房间,先说好,我要和林参睡。”

乐壹浑身弥漫着嫌弃,死抓钥匙不放,“你要点脸行吗?还没进我乐家门呢,就这么上赶着跟他睡?”

林参没被他们影响,兀自往回走了几步,发现这四四方方的客院看似不大,但别有洞天。

院子进来看见的是一堵石墙,而非照壁,只有左右两边设立了客房。

灰白色的墙上画着梅兰竹菊,前方摆有几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当做装饰。

好像这就是尽头了,不过林参走过来才发现在某个怪石旁边竟然藏着一扇门。

门在怪石侧后方,半遮半掩的,并没有藏得很隐蔽,但位置实在称不上光明正大。

周禧和乐壹从争执变成了争吵。

周禧:“林参当然要和我住!!”

乐壹:“去你吖的!我才是他老哥!”

周禧:“大魔头你不讲道理!”

乐壹:“我就不讲理了你能把本谷主怎样?松手,放开我的钥匙!不然我揍你了啊!”

林参没有加入争吵,而是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

咯吱~

嚯,果然,门后还有另一间更大的客院。

这间客院三面都是排列整齐的客房,一眼扫过去,估摸着有十二三间。

院子中央的小池塘种满了荷花,一座可爱的吊桥横贯整个池塘,连接着对岸延伸出池面的水榭。

阚成玉走到林参身边,探头往门那边看,“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他也看见了好几间客房门口站着衣着服饰不同的江湖之人。

客房门敞开着,屋里不时有人影从门口走过去。

可惜太远了,看不清是什么人。

林参轻轻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回道:“老宸王不是说了吗,谁娶了他的女儿,谁就是下一任宸王,到时候整个烟州的财富和兵权都会交付给他的女婿,这么大的诱惑,自然有的是人来争破头。”

阚成玉听罢,抱住手臂,托住下巴,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林参用余光悄悄打量他两眼,指了指某个客房,继续说:“那间屋子门口站着的人,虽然换了衣裳,但佩剑没变,是剑仙山庄弟子。”

听见剑仙山庄四个字,阚成玉忽地变了脸色,当即握紧佩剑就要上前寻仇。

动静惊到了周禧和乐壹,二人抓着同一把钥匙,停止了争吵,转而疑惑地面面相觑。

乐壹:“你松开。”

周禧:“你先松。”

林参及时压住了阚成玉的手,没让他把剑拔出来。

“别忘了老管家的警告,这里是宸王的地盘,不可生事。”

阚成玉控制不住眼里的愤怒与仇恨,“就是他们杀害了我大一宗那么多师弟师妹!”

林参语重心长劝道:“他们都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眼下赢得比武招亲才是要紧事儿,至于为一宗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就算你没机会,傅师姐也会帮你找机会。”

阚成玉甩开林参的手,对着他眼眶发红,“别以为我不知道朝廷的心思,赢下比武招亲是捞月魔头的任务,关我什么事儿?!我报完仇就走,碍你们捞月谷和朝廷的事儿了吗?!”

林参淡定从容地回应他激动的目光,“那傅师姐呢,你不打算争取吗?”

阚成玉愣了一瞬,随后蔑笑着移开视线,“呵,进这宅子之前你也看到了,停在后门的那些马车非富即贵,而我只是平安派的一个孤儿,我拿什么跟他们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用力按回佩剑,语气忽然失落,“我才不去争自己配不上的东西。”

他自以为自己把自尊维护得极好,殊不知林参早就看透了他强势外表下的自卑有多么狼狈。

林参假装无所谓道:“随你吧,那就让给我哥,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哥对待感情,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人。”

阚成玉咬住牙关,恶狠狠瞪向乐壹,“他若敢辜负阿雪,我就杀了他。”

林参阴阳怪气道:“他一定会,但是你杀不了他。”

乐壹和周禧还在争钥匙,为了一把钥匙也不管林参与阚成玉在谈论什么,只看见阚成玉莫名发狠,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这边。

而林参双手背后,斜眸瞧着阚成玉的背影,像极了藏在暗处的狩猎者,嘴角一副挑唆之态,仿若正在静等猎物上钩。

乐壹、周禧:???

阚成玉不说话了,两个拳头在袖子下发抖。

林参趁势绕到他身侧,淡淡的余光看着他,说话时语气平静而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侵略性,“阚师兄,不如跟我合作,我既可以帮你赢下比武招亲,也能帮你报仇。”

阚成玉双目微眯,心中悄然生出一股警惕来,“你帮我?你连自己的仇都报不了。”

林参:“其实说到底,你的仇人和我的仇人是同一批人,你以为灭了剑仙山庄就是为大一宗报仇了吗?白掌门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没忘记吧?”

阚成玉眉头紧锁,想起离开平安派前白蝉交代过的话——阿玉,你是一宗最出色的弟子,师公交给你一个任务,替师公清理门户,这件事情办成后,掌门之位就是你的了。

“我当然记得,掌门师公要我把林谢的人头带回去。”

林参迈出最后一步,站到阚成玉面前,视线直面他的眼睛,“没错,我的仇人是林谢和江满,你的仇人也是林谢和江满,是他们撺掇剑仙山庄上山抢掠,一宗弟子和七宗弟子都是他们害死的,你若此刻杀了这些人……”

林参挑眉指了指另一方客院里那些人,继续解释道:“不仅算不得报了仇,还会失去亲自杀死林谢和江满的机会。”

阚成玉半眯的眼睛完全睁开,忽然对林参嘴里的话感到格外在意,“再说明白点。”

林参点了点头,耐心充沛,在他面前负手踱步,“如今秦州已经全方位开启了防守战,他们背后有以逻支持,光靠普州和京州的兵力很难收复秦州。

“这还不提普州与京州并非齐心协力,普州新崇王是个小女娃,叫周兴,她和我们一样,也想亲手杀了江满,但她的母亲,也就是老崇王周娅与东庸有仇,偏巧当今太子身上流着东庸的血,所以普州和京州朝廷之间始终隔着东庸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随时可能反目成仇。

“至于烟州,烟州老宸王嘴上是说想要一个能够照顾傅家的女婿,其实,在三州完全独立的世道下,他想要的是能在乱世中保全烟州和傅家的靠山。

“现在的局面,可不是朝廷收复秦州以后就万事大吉了,后面还有太子与普州崇王的皇位之争,以逻和高阜失去秦州后,势必会联盟抵御大桓,届时首当其冲的便是烟州。

“因此这次比武招亲,比的,就是秦州、普州、和京州,三方势力的实力。

“只有赢下比武招亲,拿到烟州兵权,你才能配合京州朝廷攻破秦州,这是唯一杀死江满和林谢的机会,也是以后在大桓内忧外患之下,你帮助傅师姐保全傅家和烟州的机会。”

林参说这么多,阚成玉反倒糊涂了。

“可宸王不是说秦州荣王残害观舟百姓,天理不容,势不与其为盟的吗?难道秦州的人赢了比武招亲,他也要把阿雪嫁过去?”

林参嗤笑一声,目光看向对面客院,“若真是这样,为何这些属于荣王麾下的江湖门派能进傅家的门?”

阚成玉恍然大悟,“难怪宸王不把我们领到宸王府,而是安排在他的私宅,原来也是别有用意。”

林参:“对,若公然将朝廷的敌人请入宸王府,就会沾上背叛朝廷的名声,所以他只能以私人名义邀请这些人参加比武招亲,还得打着招赘婿的名义寻找靠山。”

阚成玉隐隐有些愤慨了,“看来宸王并不忠心。”

林参却依旧坦然,“人都是会变的,老宸王半生都在守卫西北边境,说他不忠心,那绝对不可能,但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经历,先得罪了高阜、以逻、后又得罪了东庸,到处都是仇敌,如今他要为剩下的亲人寻一个强大的靠山无可厚非,若我们非要将忠义二字强压在他这样一个可怜的八旬老人身上,实在过于残忍。”

短短几句话,熄灭了阚成玉心中猝然升起的愠怒。

他冷静下来,便能够站在傅康来的立场上看见利害,“我明白了,老宸王要考虑的不仅仅是皇帝和荣王谁能坐稳大桓江山,还要考虑以后东庸一脉的太子与普州崇王谁能继承皇位,再加上他与东庸、高阜都有世仇,烟州……或者说是傅家,已经处在了一个不进则灭的危险地带,老宸王必须看准谁才是最后的赢家,才能站对立场,保全傅家妇孺家眷。”

林参欣慰地笑了笑,“怎样,合作吗?”

“既然是合作,那你要的是什么?赢得比武招亲你和乐壹又不是办不到,为何选择帮我?”

林参停下踱步,眼神认真,一本正经回道:“我哥是个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他只是现在觉得好玩儿,真到了要他承担傅家责任的那一天,他会疯掉的。”

阚成玉听完这个理由,第一反应觉得离谱,情不自禁笑了一声,但后知后觉意识到林参有不愿意说明白的真正原因。

他表情迅速恢复严肃,思忖须臾,没有犹豫太久,随后回给林参一个坚定的眼神,“不管怎么说,你我之间有着一层无法忽视的同门之谊,我信你一次。”

林参微微挑眉,点了点头,“谢了,大师兄。”

林参难得露出不参杂任何心虚的笑,因为方才所说那么多,除了“太子”身份刻意没去提及,别的皆是真心实意。

哪怕是最后一句敷衍回答,也是真实理由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几步外,矛盾升级。

乐壹:“滚蛋!真当我不敢揍你啊!”

周禧:“啊!好痛!”

林参闻声扭头,一眼便瞧见周禧被乐壹一拳捶倒的场景。

这下他哪里还能保持超然世外的脱俗淡然之态,当即瞪大眼睛,神色惊慌地冲了过去,“乐乐乐!你疯啦!”

周禧就地撒泼,捂着被捶了一拳的额头说:“臭魔头!你既然打了我!就得把钥匙给我!”

乐壹听罢,立刻又踹了他一脚,“再给我哔哔!”

林参扶不起来周禧,又管不住乐壹,蹲在地上无奈揉眉,低声哄求道:“先起来好不好?”

周禧捂完额头又捂大腿,倔强道:“不!我要钥匙!”

乐壹冲他贱兮兮地晃了晃钥匙,威胁道:“你抢啊,来呀来呀,信不信本谷主一巴掌轰死你。”

阚成玉第一次抛开成见正视林参的沉稳与胸怀,还沉浸在相知恨晚的深邃之中时,忽见这一幕,不禁默默扶额,心道:我真的要跟他合作吗……我后悔了……

这时,原本已经歇下的风入衣忽然踹门走出来,裹着棉被,扯开小女孩儿尖细的嗓子,大吼:“吵死啦!”

客院里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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