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田埂上坑坑洼洼的，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崴脚不是件小事。

谢无意头盔都没来得及摘，把车匆匆交给姜尘，跑过去大声喊：“云奶奶！”

喊了两三声，老人家才有点反应，左右看没人，再缓缓转过头，直到谢无意跑到近前，微眯的眼睛舒展开，认出他：“小意啊，你怎么来了？”

谢无意双手扶着膝盖，大喘气：“云奶奶，您怎么到这儿来了？阳阳这会儿，不都，不都放学回家了么。”

云奶奶念了句“阳阳”，看向四周回神：“对哦！我怎么来这儿了？真是老糊涂了。”

“这天都快黑了，”谢无意喘匀气息，过去扶她，“我送您回去吧。”

云奶奶“哎哎”应两声，被他带着往回走，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望向北面的竹林：“小意啊，还有多久到夏天啊。”

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谢无意佯装轻松道：“快了，就快到夏天了。”

云奶奶：“是么！那太好了。”

她指向身后不远处重重叠叠、茂密繁盛的竹林，脸上盛满笑意，“到夏天，那里就有萤火虫了，成群成群的，跟烟花一样。”

重复重复着说，谢无意也重复着回：“那到了夏天，咱们一起来看萤火虫。”

“好，好。”云奶奶拍拍他手，有了盼头，说话利索不少：“到夏天，你阿鹤爷爷也要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

谢无意脚步微顿：“您跟爷爷约好了，去看萤火虫？”

“是啊。”提到丈夫，老人家混浊的眼里隐约有了亮光，絮絮叨叨：“他走的时候还是秋天，跟我说来年夏天就回来，回来给我抓萤火虫。其实他还没有我会抓呢，这个等他回来，你可别跟他说，他这人，跟他说了急眼……”

“妈！”

谢无意点头应好，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急匆匆寻过来，担忧的神情在找到人后瞬间转变，又不敢怨怪独自跑出来的母亲，只能压着气过去跟她说：“阳阳回来了，正找您呢。”

“哎呦，那得赶紧回去了。”云奶奶赶紧扒住他手。

云方远明显松口气，从谢无意手里接过母亲，向他道谢：“小意，谢谢你了。待会儿来家里吃饭吧。”

“今天就不了，家里还有人。”谢无意笑着婉拒：“远哥先送奶奶回家吧。”

云方远也不强求，聊两句带着母亲离开，走到田边岔路口遇上姜尘，云奶奶竟还记得他，“小意的朋友。”

姜尘颔首：“奶奶好。”

老人家停下，云方远跟着停下，浅浅同姜尘打个招呼再带母亲往家回。

目送人走远，姜尘方才收回视线：“那人和老人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说远哥？”谢无意摘下头盔解释：“他是云奶奶领养的，比我也就大个十岁，平常我都管他叫哥。”

叔，他叫不出口，云方远也不在意。再者，他们也不是亲戚，辈分这方面看得不是很重。

往回走的路上，谢无意分享欲攀升，主动跟他说起云奶奶的事。

“我也是听爷爷和村里老人说的，云奶奶嫁给阿鹤爷爷，新婚不到三天，爷爷就去当兵了，一走70年杳无音讯，好多人包括公婆都曾劝她改嫁算了，云奶奶却一直守着。守着、熬着，送走公婆，头发也白了。”

姜尘安安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问：“亡者簿上没有她丈夫的名字么。”

谢无意摇头：“只有死在本地的才归我管。”

姜尘：“也许……还有活着的可能。”

“没有。”谢无意一口否决：“远哥知道他母亲的心病，之前有特地去找过，后来在烈士遗物展馆里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有一半被弹孔射穿，四周喷溅星星点点的污血，另一半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特别像云奶奶，笑起来左边有个小酒窝……那张照片没有主人。”

可以肯定，祁连鹤确实是死了，尸骨无存。

云奶奶根本等不到那个人回来。

谢无意：“老人家年纪大了，远哥怕她那口气散了，一直没敢说。”

“可是——”

谢无意叹口气接过他的话：“我知道，云奶奶快不行了。”

可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凭空捏出一个人来啊。

丧着脸回家，进门被长安、长乐抱了个满怀，谢无意松开紧皱的眉头，弯着腰温声问：“蛋糕好吃么？”

“好吃！”

两个小姑娘仰起脸，脸颊分别沾着一点奶油。

谢无意给她们揩去，换只手揉她们脑袋：“留着点肚子，待会儿就可以吃晚饭了。”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之前跟姜尘放话，晚饭他来做。

要是现在收回……

不行不行，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能打自己脸！

谢无意：“今天晚上，我做饭。”

没看到姜尘微变的脸色，撸起袖子兴冲冲上楼，买回来的菜都已经被姜尘分门别类整理好放进冰箱。

谢无意取出牛腩和胡萝卜，又去淘了些米准备做焖饭。

姜尘跟着上楼，眼里满是担忧：“还是我来做吧。”

“不用。”谢无意料理着牛腩，头都没回，“我说了晚上我做饭嘛，客厅有电视，看电视去吧。”

话到这份上，姜尘也不好再说什么。

关上推拉门去客厅，就见长安、长乐惊恐地相互抱着对方的手。

长安、长乐：“哥哥做饭……”

“我还从未见过土地神做饭。”孟月灵跟在她们身后，瞧厨房里的人忙起来有模有样的，“应该还不错吧。”

其他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都不说话了。

不出半小时，坐等开饭的四人同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孟月灵这才知道刚才说早了，闻着一股又一股冲出厨房的焦味，她笑着朝几人欠身：“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长安、长乐：“姐姐不在这儿吃饭？”

孟月灵：“我，我给忘了，今日百花村土地邀我去吃酒，告辞。”

说罢，走得飞快，生怕慢一秒酒没了。

不过前后脚的工夫，厨房门被人缓缓推开，长安、长乐不由地攥紧彼此的手。

“开饭啦！诶？月灵姐呢？”

“她临时有事先走了。”

姜尘率先走到八仙桌旁，往铁锅下垫上隔热垫，目光落到锅内，依稀倒是能看见两块姜黄的胡萝卜，除此之外还能看到米饭，剩余黑乎乎的……

“牛腩焖饭。”谢无意给出答案，拿出碗筷，讪讪解释：“别看样子怪怪的，我尝过，味道还不错，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焦。”

长安、长乐扒着餐桌边角，两张苹果脸比铁锅里已经看不出本体的食物还要黑。

谢无意：“要不尝尝看？真不骗你们。”

话问出去半天没人动作。

再看自己做的玩意儿，谢无意承认卖相是不好，但味道真的还可以。

不过看来，是没人愿意吃的。

他将铁锅拢到自己面前，打算叫姜尘再去做点，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舀走了一勺焖饭。

姜尘夹起一块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面不改色放进嘴里嚼了嚼。

谢无意眼睛蹭地亮起，忙凑过去问他：“怎么样？”

姜尘嚼了很久，喉头微耸，吞咽下去后点头：“稍微糊了，还不错。”

他说着又吃了一大口饭。

“我就说还行吧。”谢无意顿时有点小得意，又问两个小姑娘：“特地没放辣椒，要吃么？”

长安、长乐死死盯着铁锅中的黑糊糊，心理阴影到底还是战胜了跃跃欲试的心，苦着脸摇头：“蛋糕吃饱了。”

两个小姑娘手牵手跑回客厅沙发上，坐好后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谢无意也只好随她们。

重归两个人的饭桌一下子变得无比空旷，也很安静。

一锅焖饭，两个人慢慢吃完。

饭后，姜尘主动承包洗碗的活儿，将谢无意弄脏的灶台仔细洗干净，才道：“……明天还是我做饭吧。”

听出他对今晚这顿饭的评价，谢无意面上闪过一丝窘迫，囫囵应两句，收拾好下楼，坐在收银台后沮丧地叹了波气。

这时，忽然接到城隍电话。

周信康开门见山：“那两个小孩的报告，阎王殿给打回来了。”

谢无意：“为什么？她们都是怨魂啊？”

“一个是千年鬼煞，另一个半鬼半妖，”周信康捏着报告恨不得揉成团，“这样的，你叫阎王殿怎么收？也不能入轮回啊。”

谢无意：“那怎么办。”

周信康先问：“这两个现在情况怎样？”

谢无意往楼上看了眼，听到客厅传来动画片的声音，收回视线：“还行，之后倒是没再出现任何异常。”

“龙虎山那边也发来了一份报告。”沉默片刻，周信康再道：“这两个孩子还挺黏你的，不如就暂时留在你那儿。”

“大人！”谢无意抱紧手机：“我一个男人，不合适。”

周信康：“不是还有一个么？”

谢无意跟他急：“姜尘也是男的。”

“这有什么关系。”周信康直接大手一挥：“暂时将这两个留在身边，给你加两千功德。”

沉重的实木椅在地上拖出一阵声响。

谢无意激动地原地不停转圈，深呼吸了几口气，也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大笑。

好半晌才勉强从猴精变回人，清清嗓音端着：“这个嘛，既然大人您发话，那我自然照办啦。”

城隍哪里不知他现在得高兴成什么样，笑骂一句：“那就这么办，还有事，先挂了。”

“等等，大人。”最初的兴奋褪去，谢无意开始得寸进尺：“跟您商量个事儿。”

周信康：“说。”

“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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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灵火如萤（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