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望珣也是老实孩子啊。慕曦行想，也不知道等会儿他会怎么对付抽耳光羞辱呢？

幸好自己和齐飞璇都来了，还能上去帮他一下。

可真看见望珣时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少年脸色苍白，背脊微微佝偻着，头也低垂着，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想也知道应该不会是什么正向情绪。

莫非……望珣代入进去了？

真以为自己是高三学生，所以在为了考砸而难过？

紧随着望珣，倒数第二和第三分别是一个淌着哈喇子一看就不正常的男生和一个浓妆艳抹的精神小妹。

娃娃脸谢老师与孙文彬风格迥然不同，她先是扫视了一遍站在台上的三个人，然后温温柔柔地说：“几位，对自己的成绩有什么看法？”

“啊？”哈喇子男一脸痴相，“我这次进步啦！”以往都是垫底的呢。

哄堂大笑。

精神小妹也蔫巴巴的，未语先落泪，原本精致的眼线化成两行黑色的泪迹：“我……我考砸了。”

“那望珣同学呢？以往你都是名列前茅的，为什么这次会一落千丈？是班主任的教学水平出现问题了吗？还是说……望珣同学早恋了，耽误了学业？”谢老师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这次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笑里藏刀的意思。

“我……”望珣动了动唇，“抱歉……”

【昂？】齐飞璇也看出不对来了，【望珣道什么歉啊？他不会是真在自责吧？】

【我觉得是。】慕曦行说，【要上去帮他吗？】

齐飞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先等等。】

【好。】

谢老师继续说：“那既然各位考了年级倒数，知道该怎么做吧？”

哈喇子男“嘿嘿”笑着几声，动作熟练地跪在地上，开始扇自己大嘴巴子：“我废物！我没用！我活着浪费空气！我死了污染土地！”

“啪、啪”。

他自扇巴掌的力度很大，响彻整个会场，就连坐在后排的齐飞璇和慕曦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更可怕的是他一边扇一边笑，哈喇子飞得到处都是，站在他身旁的精神小妹也不幸中招，很嫌弃地用餐巾纸擦了擦站在校服外套上的口水。

“我废物！我没用！我活着浪费空气！我死了污染土地！”

他甚至扇出了一种节奏，不像是在体罚自己，像是在用自己的脸演奏一出狗屁不通的交响乐。

在他的带动下，精神小妹也抖抖索索地跪下了，小幅度地扇自己巴掌：“我没用！我废物！我没用！我废物！”

谢老师的视线落在望珣身上。

望珣面色灰白地握紧拳头，一点一点弯下了腰。

【不是，他还真跪啊？】慕曦行有些坐不住了，但刚移动了一步，就被齐飞璇拉住了手。

疑惑地转过头，齐飞璇迎着她的视线摇了摇头：【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齐飞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了？难不成还真要看望珣自扇巴掌？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慕曦行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坐了回去。

兴许，她这样做是有什么用意的？

望珣开始自扇巴掌。

“啪、啪”。

“望珣同学，要向他们一样边扇边检讨自己哦。”谢老师蹲在他面前柔声说，“这样才能起到好效果。”

“我……我没用、我废物……”

“嗯，很好。”

“我没用……我废物……我没用……我废物……我没用！我废物！”

他说着说着语调忽然激昂起来。

“我没用！我废物！”

他自扇巴掌的声音变得比哈喇子男还响。

“我没用！我废物！我身为天生的唤醒者！”他的声音中满是痛苦与自责，“却没能拯救楚今！”

“我没用！我废物！”

慕曦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

望珣怎么了？

【啧，真麻烦，望珣的创伤发作了。】齐飞璇却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啊？】慕曦行还是很懵，【什么意思？】

【‘楚今’。望珣前队友的名字。】

楚今……？

为什么总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望珣什么时候提过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那现在我们要去帮他吗？】慕曦行问。

齐飞璇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再等等。】

【可是……】

台上的巴掌声还在继续。

望珣扇得很认真。

认真到叫人害怕。

忽然，他的手被抓住了。

谢老师。

“好，既然望珣同学已经真心悔过，又是成绩一落千丈的反面典型，那么就让我们立刻进行改造计划吧。”

望珣抬起眼睛，视线里满是茫然，像是在看谢老师，又像是单纯在发呆。

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不知道为什么，从方才起，关于楚今的回忆就不断在他脑海中涌现。

他和楚今一起执行任务的样子，楚今插科打诨的样子，第一次作为唤醒者成功完成任务后楚今高高兴兴拿着工资去消费的样子。

“这下不会有人说我是废物咯。”楚今说这句话时眉飞色舞。

和他不一样，楚今是怀揣梦想进入这个行业的A级正体人，伊甸最高级别的公民。

望珣第一次参加葬礼就是楚今的葬礼。

小时候他从课本上读到过的“父母”概念在那一天具象化，楚今的父母围着那漆黑的棺材痛哭流涕。

见到望珣的第一面，失控的楚今母亲就上来打了他一巴掌。

“为什么死得不是你？”那位母亲歇斯底里，“你才是为了唤醒而被制造出来的人造人不是吗？我的儿子是我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你拿什么和他比？”

是啊，他是为此而生的。

与正体人不一样，次体人生来就有一个目的。

像望珣，他就是为了唤醒沉睡的伊甸公民而被制造出来的。

他从来没当过婴儿，从来没有过童年 ，一生下来就是具备一切所需知识的成年人，他意识开始的第一天就已经被投入执行唤醒任务。

他的一生只有这一个使命。

可是为什么连这个小小的使命都做不好？

怎么能连自己的队友都保护不好？

他没用、他废物。

他应该被改造。

如果能够选择，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楚今的命。

反正他没有父母，也不会有人为他举办葬礼，甚至连坟墓都可能没有，能证明他存在的只有羲和所记录下的一串数据。

就和这里的学生一样。

生为学生也只有学习一个使命。

如果连学习都学习不好，就没有资格活在世上。

除非，能换上全新的面貌，成为全新的人。

改造我吧。

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境，望珣向面前的谢老师伸出手臂。

我早就失去了堂堂正正活在世上的资格，早就该被改造了不是吗？

不管是唤醒者还是学生，我都没有做好。

像我这样的人……

谢老师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好，望珣同学愿意被改造了，那么，就跟着我来吧。”

会场的氛围变了，学生们的神情不再散漫，而是认真起来为他欢呼鼓掌。

“望珣真有勇气！”

“好样的！”

“祝贺你，未来的第一名！”

“你一定可以考上好大学的。”

望珣泪流满面。

慕曦行却觉得毛骨悚然。

学生们的反应不像高中学生，而像在为教主欢呼的教众。

望珣的反应也完全出乎意料。

她隐约听过望珣前队友的事情，但不知道那件事情会对他影响那么深。

深到哪怕是一些根本不相干的事情都像轻易被扣动扳机的枪，瞬间就捣毁了他一贯的冷静自持。

她记起自己对望珣的初印象。

当时望珣留着艺术家一样的长刘海，阴郁灰暗的眼睛在其后若隐若现。

像是背着千斤巨担。

可是在之后的相处中，她又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甚至认为当初是她想太多了。

毕竟望珣虽然有时会焦虑，有时会过度保护，但总体上他还是理智的、正常的。

但今天慕曦行才知道一开始的印象才是对的。

那一直抗在肩上的千斤巨石早就已经把他压垮了、摧毁了。

在学生的簇拥下，谢老师牵着望珣走下舞台，一步一步向着门口走去。

慕曦行回头去看齐飞璇的反应，齐飞璇并没有看望珣，而是看着其他方向。

她忍不住挽住齐飞璇的手臂，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齐飞璇并没有转过头，而是在频道内回答：【跟上看看。】

【你在看什么？而且望珣那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他看上去已经精神崩溃了。

【就是要那样。】齐飞璇拉着慕曦行站起来，【而且我好像知道谁是噩梦中心了。】

慕曦行一惊：【谁？】

齐飞璇收回视线，简洁道：【现在还不确定，但我们先跟着望珣走吧，我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要不要发个信息问问望珣要不要紧啊？】

【如果你觉得能发，刚才就发了不是么？】

齐飞璇的话让慕曦行沉默了。

确实，她没有主动向望珣发信息是有自己的顾虑的。

她不知道该和现在的望珣说什么。

对方的状态太恐怖了，也不知道她随便一句话会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