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婷婷将注射器随手丢到一边，端详着失去知觉的齐飞璇。
她回到现实世界了吧？
如果是那样，接下来就该处理她的两个队友了，望珣是心理防线最差的，比较好对付，至于那个慕曦行倒是有些叫她看不懂。
白婷婷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想用NPC的视角确定两人现在的状况。
忽然，她惊疑地瞪大眼睛，灵活迅速地一侧身。
细细的柳枝几乎擦着她的头皮而过。
刚才和齐飞璇掰扯太久，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导致她完全分不出余力去观测其余两个人的情况，竟然差点因为这样被钻了孔子。
跃至远处的墙壁上，白婷婷机敏地找到了柳条的使用者。
一双好阴郁的眼睛。
这是白婷婷对他的第一印象，但现在再看见他，他头上似乎戴着一顶不知从哪儿来的柳条编制而成的帽子，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没入衣领，让其眼眸中的阴郁升级为阴鸷，活像个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的变态杀人狂。
饶是占尽优势的白婷婷，此时也被吓得打了个寒颤。
他不是崩溃了吗？怎么直挺挺站在这里，还有本事操控什么柳条？
而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死鱼眼少女则是抓住她被吓住的空档跑到了齐飞璇身边，将其半抱在怀里摇晃着喊：“齐飞璇，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齐飞璇并没有睁开眼睛。
慕曦行紧张地试了试她的鼻息。
很好，还在喘气，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心下稍安，她转向白婷婷：“喂，咱们商量一下好不好？你说出来想要什么，看看我们能不能做到？”
怎么问了和齐飞璇一样的问题？
白婷婷微微皱眉：“我只想要你们滚出去。”
“啊？那……”
“那不可能！”望珣把她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拉近距离后再度用柳条向白婷婷攻去。
望珣现在处于极端燥郁状态，慕曦行好不容易反复打到了守在手术室的一众NPC把他从手术台上救下来，正愁该怎么让他恢复神志呢，也是无巧不成书，这时羲和又通知他们这头齐飞璇出了事，望珣一下就不消极厌世也不想着改造自己了，像急着护崽的母鸡似的紧赶慢赶跑了过来，慕曦行还以为他好了呢，没想到一转头，这家伙脸上乌云密布，一副恨不得把罪魁祸首凌迟处死的模样。
可是羲和明明也说了，这个世界的噩梦中心也就是白婷婷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建议他们不要硬碰硬，因为等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人家思维的延伸，强龙都拗不过地头蛇，何况他们现在直接在人家脑子里？
但现在的望珣就偏偏被情绪支配了大脑，平时很冷静的他此刻是半句劝也听不进。
见两人打得如火如荼，慕曦行只觉得很伤脑筋。
一会儿是望珣抽人家一鞭子，一会儿是人家叫来蛛子蛛孙咬上望珣几口。
白婷婷究竟想要什么呢？
考后大会、自扇巴掌、完美X计划、维生素B、身体改造……
为什么望珣会在这个世界感触这么深？
白婷婷身上一定和他有某种共性。
是什么呢？
望珣心里最深的疤痕是没能保护队友，是……
慕曦行回想当时望珣在舞台上说的话。
“我没用！我废物！我身为天生的唤醒者！却没能拯救楚今！”
天生的唤醒者吗？
身体改造……完美X计划……自扇巴掌……
几个词汇来回在慕曦行脑海中滚动。
望珣在观看白大褂季老师洗脑视频的时候落下了眼泪。
“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天生的唤醒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莫非……
“白婷婷，你是不是很愧疚？”她扯着嗓子大声喊。
白婷婷愣住，这一瞬间露出的破绽望珣自然不会放过，他的身体已经被蜘蛛啃食地千疮百孔，蓝白校服也已经被血染红，但他仍用尽力气将白婷婷扑倒在地上，举起拳头就要直击她的面庞。
为什么这次又没能保护好呢？他在心里质问自己，一个楚今还不够，如今也要把齐飞璇赔进去吗？
齐飞璇的生命是很珍贵的，和天生就该死在岗位上的他可不一样。
可是他的拳头被冲上来的关咬住，动弹不得。
“你也是一样吧？望珣？”慕曦行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也很愧疚吧？对你的队友。明明你才是天生的唤醒者，为什么没能保护好他？”
“我……”望珣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一样的啊。”慕曦行轻柔地把齐飞璇放在地上，缓缓走到白婷婷和望珣身边，“白婷婷你呢，是作为学生，却考不出好成绩，因此很愧疚吗？愧疚着，所以要设计那种倒数后三名就要自扇耳光的考后大会。每一次成绩不好，对你而言是不是都像是跪在众人面前自扇耳光一样屈辱？”
“不是！”白婷婷激动地吼着，“我不在乎！我很坚强！”
慕曦行蹲在她面前，与她对视：“因为考不好，所以很想要改造自己的身体吗？”
“不是！不是！我不想改造身体！”
“那是有人要改造你的身体吗？”
白婷婷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其实我或许明白一点吧。”慕曦行支着下巴，笑容苦涩，“我也是个废物啊？我也很没用啊？成绩普通，相貌平庸……但是谁要是想要改造我，我可不会愿意。”
“为什么？”白婷婷问她，“被改造不好吗？变得优秀不好吗？”
“可是虽然没有人喜欢我……”慕曦行耸了耸肩，“但是我自己很喜欢自己啊。比起那些虚头巴脑的，我还是更愿意做我的咸鱼慕曦行。我喜欢我的死鱼眼，我喜欢我退缩胆小不果断的性格，我喜欢……我的一切。”
“你……”白婷婷重复了一遍，“喜欢你自己？自己喜欢自己有什么用？”
“为什么要有用啊？”慕曦行蹲累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对谁有用？父母吗？伊甸吗？人工智能吗？可是常言道人生来都是孤独的，所有人都不过是生命的过客，既然是过客，为什么我还要在乎自己对他们有没有用呢？”
白婷婷的视线模糊了：“那考倒数第一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长得很难看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父母很讨厌我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什么都做不到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慕曦行的声音很温柔，“全部都没关系。你想走的路要自己走，你想成为的人要自己成为。讨厌的声音就假装听不到，实在无法假装听不到就敷衍过去。”
“那……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吗？”
“为什么？”
“一直留在这里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慕曦行愣住。
想做的事情……就是留在这里？
唤醒者实现噩梦中心愿望的目的就是把他们唤醒，但如果愿望本身就是留在噩梦世界呢？
实现这个愿望，噩梦中心会在现实中醒过来，还是依旧永远留在这里呢？
要是愿望无法实现，就只能用羲和毒素了吗？
执行任务以来，他们只对大壮一人使用过羲和毒素。
但大壮是个很邪恶的人，白婷婷罪不至此。
唤醒者理论上是来救人的，可是如果目标并不想被拯救呢？
最好的方法是退出世界，假装没来过吗？
假设是那样……
“你为什么要杀齐飞璇？”沉默已久的望珣忽然问。
“杀？”白婷婷的表情很茫然，“我只是想让她离开。”
“离开？你掐了她的脖子吧？”
“因为只有她死了，才是离开不是吗？”白婷婷顿了顿。“就像游戏里那样。”
就像游戏里那样？
慕曦行恍然大悟，原来白婷婷根本不知道啊？如果唤醒者在这个世界死去，就也同样会在真实世界里咽气。
她以为这里是和《废墟探索者》差不多的游戏，角色死亡了玩家才会下线。
“不是。”望珣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在这里死了就是真死了。”
白婷婷愕然。
“是……是这样吗？”她语气慌乱,“我不知道。”
“还有这里也不是游戏。”望珣伸出手点点白婷婷的太阳穴，“这里是诺亚构造的噩梦世界。就是通过植入你大脑的芯片，破坏的你神经回路，使你们一直沉睡。诺亚叛乱了，上面当然要捣毁它的主机，但它在‘死’前把自己拆分，将人格数据留在了每一个沉睡者的智脑里。你们不仅是它的人质，也是它的一部分。”
“诺亚吗？可是它……”
“是啊。”望珣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它会这样。几十年过去了，说不定它早就通过什么手段重塑了自己的意识。”
虽然望珣的诞生是诺亚叛乱以后的事情，但那段历史每个伊甸人都耳熟能详。
羲和是诺亚的继任者，可它的算力远远比不上诺亚，能够摧毁诺亚的主机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根本没有能力潜入每一个沉睡者的意识清除诺亚的碎片。
这些望珣都知道。
但他却也没办法对白婷婷注射羲和毒素。
他问那个问题，是因为他想听见白婷婷口吐恶言，承认自己对他们怀有恶意。
如果是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对她下手。
可白婷婷只是不知道。
她以为这是个游戏。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无法喜欢、接受自己的可怜人。
和……望珣一样。
他站起来。
慕曦行注意到他的动作，猜到他想要放过白婷婷。
也好。
就让白婷婷一直在这里好了。反正诺亚说不准早就跑出去了。
可是听了望珣的话后白婷婷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直说。
“没关系。”慕曦行安慰道，“你只是选择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不用说对不起。
慕曦行站起来想要跟着望珣一起去把齐飞璇抱出来，然后和羲和商量直接把他们弄出去。
下一秒，眼前的世界裂开一道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