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然的眼神穿过人群,只瞧见庄才人突然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动作之快,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随着她的跪拜,眼前的遮挡物瞬间消失,宣妃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宣妃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同荒野中的一根刺棘,尖锐而扎人。
庄才人的身体几乎贴地,肩膀颤抖,头低垂,仿佛一片落叶在狂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被吹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宫人们一个个面露惧色,大气不敢出一口。
沈舒然感觉她们所处得区域陷入了令人窒息一般的寂静。
宣妃的话,虽然沈舒然未能完全听清,但从宣妃趾高气昂和庄才人绝望的姿态中,足以想象出宣妃话语中的锋利与刻薄。
这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不寒而栗。
沈舒然纵然离得远,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前方有一条隐蔽小径。于是她放轻了脚步,尽量让鞋底与地面的接触不发出任何声响,想沿着这条岔路悄无声息地绕行。
她转头向白芷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也降低声音。
白芷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跟随沈舒然拐入了旁边的小道。
主仆二人如同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沿着小路潜行,生怕惊动了前方的宣妃。
穿过了一个小巧的亭子,沈舒然的步伐逐渐放慢,她侧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询问白芷:“现在应该安全了吧?”
白芷谨慎地回望一眼,确认她们已经远离了那个岔路口。
她转回头,看着沈舒然那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模样,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暖意。
自从那次意外落水之后,她发现主子沈舒然变得活泼了许多,不再是那个整日沉默寡言的女子。这份变化让白芷由衷地为她的主子感到高兴。
从前刚接触沈舒然的时候,她就知道沈舒然是一个善良心软的人,相处久之后,便能察觉到她的其他特点。
比如说,异常沉默,鲜与人交流。
她听以前的宫人朋友说,几乎每个新来的嫔妃都会好奇地向他们询问皇帝的喜好、后宫之间的微妙关系等等的事情,只有她的主子,什么都不问,她每日的生活不过是服药和卧床休息。她的日常工作便是为沈舒然配药、熬药,然后送到沈舒然的床前。
眼看着沈舒然的身体日益羸弱,白芷不禁提醒她,不要总是将话语深藏在心底。
即便是身体健康的人,长时间压抑情感也容易生病,更何况是沈舒然有这样体弱的身子。
可是沈舒然不听。
天知道当她听说主子要去映月湖散步时她有多开心,只是当时她有不得不干的事,没办法陪同,才让素问跟着去了。
哪里想到那次散步主子会遇到刘宝林,更没想到主子会被她推入湖中。
一想到这个,白芷深感愧疚。
她的脸上强行挂上了一丝笑容,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着沈舒然,安慰她:“没事了,主子,咱们已经走远了。”
听到这话,沈舒然拿着手帕的手劫后余生似地拍了拍胸脯,然后感慨地问白芷:“她一直都是这样吗?”
“谁?”沈舒然的话音刚落,白芷有些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但随即捕捉到沈舒然那充满探究的目光,她立刻明白了主子所指之人——宣妃。
白芷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嗯,是的。当时皇上刚登基,朝中的大臣们心中多有不服,认为皇上的皇位来得不够名正言顺,他们暗中支持静王,希望他能取而代之。是俞太尉主动将宣妃娘娘送入宫中,以此表明他的立场,这一举动才使得朝廷中的反对声音稍稍平息。”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俞家是世家大族,无论是前朝还是今朝,他们在朝中担任要职的人数众多。而俞太尉膝下只有宣妃娘娘这一位女儿,因此,宣妃娘娘自小就被娇生惯养,一入宫便被封为高位,她的脾气自然也就不会有所收敛。”
白芷一番话说完,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沈舒然则是一脸认真地听着,边听边点头,直到白芷说完,她似乎还沉浸在其中,表情有些出神。
其实,沈舒然并非是真的意犹未尽,她只是觉得白芷所透露的信息并不完整,但这也在情理之中,以白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晓太多宫廷秘辛。
沈舒然疑惑地是,皇上想让宣妃或者是俞家这么嚣张吗?
白芷见沈舒然沉默不语,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沈舒然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
沈舒然尽量保持镇定,但她的眼皮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她强打起精神,说道:“那咱们赶紧走吧。”
好困。
沈舒然觉得自己要是再不睡觉,自己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哈欠了。
要是在现代,自己怎么会连大个哈欠都要看场合。
但是若她在这小道上不小心打了哈欠,被好事者看到,说不定真的会有人借题发挥,给她安上一个“失宜之罪”。
这里是古代,是礼仪繁复的宫廷,任何一点小小的失态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丝无奈。
白芷似乎感受到了沈舒然的疲惫,紧了紧扶着她的手,轻声安慰:“主子,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
沈舒然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步伐略微加快了一些。
两人沿着小道继续前行,她们走了许久之后,一个小小的八角亭映入眼帘,亭中坐着一位宫装女子,正是伊宝林。
她身着淡蓝色的宫装,发髻上插着一支精美的翠竹簪,正坐在古朴典雅的石桌上品茶。
这里离她的瑶花阁这么远,她来这里喝茶做什么?
沈舒然加快了脚步,假装自己没注意到,但这时伊宝林却无意中抬头,恰好看到了她。
她看到伊宝林眼中刻意闪过一丝惊讶,于是明了,她这是刻意坐在这里等自己呢!
伊宝林站起身来,像是要与她说话。
真烦,自己只是想在请按之后补个觉而已,怎么会这么难!
沈舒然只能走到亭子前,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向伊宝林轻轻施礼。
“沈宝林,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伊宝林的声音柔和动听。
沈舒然皮笑肉不笑:“伊宝林,我本是随意走走,不成想遇到了你。”
伊宝林的视线落到沈舒然的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请安时听闻妹姐姐落水了,如今好些了吗?”
虽然伊宝林和沈舒然同为宝林,但还是要称呼沈舒然为姐姐,因为沈舒然先她被封为宝林。
“好些了。”
说些废话干什么,沈舒然心里不耐烦地想,想说什么赶紧进入正题好嘛!
“沈妹妹可知道锦秀宫有一处偏殿,名叫兰心阁?”伊宝林不经意地提起。
有吗?沈舒然不知道,她这几天只在她的院子里加紧完成任务呢,没时间去外面瞧瞧。
沈舒然眼神瞥过白芷,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白芷点头。
伊宝林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尴尬地笑道:“沈姐姐没去过也情有可原,兰心阁位置偏僻,在锦秀宫中并不好找。”
豁,她已经给自己想好理由了?!沈舒然吃惊,她对伊宝林要干什么更感兴趣了。
伊宝林接着说:“妹妹曾经在兰心阁住过一阵子,那时想去秋叶阁拜访姐姐,那成想当时姐姐得病起不来床,妹妹怕去了也是打扰姐姐,于是便作罢,只等姐姐身子痊愈之后在寻合适日子登门到访。”
她停顿一下,眉头微皱,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得悲伤,“只是可惜,不久皇后娘娘便让我迁宫至长信宫的瑶花阁去了,一直未找到机会再见姐姐。”
瞧瞧,这才是演技派,说悲伤就悲伤,伊宝林要是在现代,怎么也得个影后。
沈舒然有些尴尬,人家都伤心了,自己是不是要安慰人家一下。
她只能回道:“姐姐也是一直想见到伊妹妹,伊妹妹不必悲痛。”
伊宝林:“得姐姐这句话,妹妹便放心了,妹妹一直害怕沈姐姐计较呢。”
沈舒然:好你个……白莲花?不知道叫什么,反正让自己挺不舒服的。
“那里的话,难道在伊妹妹心里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吗?”反击!
伊宝林尴尬地说:“是妹妹多心了。”
她话头一转,“其实妹妹有幸见过姐姐一面,那时正姐姐面色不好地向秋叶阁匆忙地赶,妹妹不想妨碍了姐姐,没有跟上去。”
哦,你见过我,然后呢?
伊宝林接着说:“如今姐姐的容颜与那时相比,真是云泥之别。请安礼毕后,皇后娘娘还特意向妹妹提起说姐姐已是愈发秀丽动人了。”
把皇后搬出来了,要说出她的目的了吗?
伊宝林身子凑近沈舒然,声音低些:“姐姐可是用了什么法子?”
沈舒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绕了这么一圈只是向她求变美的法子?
不过放在这里也算合理,变美之后不久更有机会获宠了吗,像伊宝林这样渴望承宠的嫔妃,自然觉得能变美的法子很稀有。
可问题是,自己没有啊!
本身原来的沈舒然便不丑,只是她从小得病,身子瘦弱,她的五官和脸型不适合太瘦的脸颊。
现在由于沈舒然吃了灵宝丸,健康了些,她又变得爱吃饭,脸上的肉自然多了些,这就让她看起来更漂亮了。
沈舒然的语气带着愧疚,“姐姐没有什么变美的法子啊,不过是病好了而已,加上大家久未见到我罢了。”
这可是实话,就是不知道伊宝林信不信了。
伊宝林明显是不信的,但也没露出恼怒的表情,“是妹妹唐突了,看姐姐从那边走来,可是要回秋叶阁?”
问完自己想要的之后能放自己走了,沈舒然不以为然地想。
“是啊。”所以别和我说话了,让我回去睡觉吧。
“哎呦,瞧我,一见到姐姐便觉得亲切,想和姐姐聊聊,没想到耽误了姐姐回去,真是妹妹的不是。”伊宝林面带歉意。
沈舒然能说什么,她把怪罪的话都自己说了,于是只能说:“无妨。”
伊宝林给沈舒然行了个礼,沈舒然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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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宫怡月阁
“这个贱人!”
刘宝林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她的胸脯剧烈起伏,脸色变得如同锅底般黑沉,显然是愤怒至极。
她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扫落,‘砰’的一声,碎片四散飞溅,茶水洒了一地。
紧接着,她又怒不可遏地转向身边的宫人,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力度之大,让那宫人瞬间嘴角溢出血丝。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滚!”刘宝林的声音尖利刺耳。
周围的宫人们战战兢兢,纷纷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成为刘宝林愤怒之下的下一个牺牲品。
前来传话的太监更是将头低到胸口,低声道:“奴才告退。”
说完便赶紧转身快步走了。
小太监心有余悸地想:这真不是个好活,下次还是让别人来怡月阁传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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