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内河旁的西街,是望都最繁华的商业街,凡是城内数得上名号的人物都在此街有着铺子。小小的一间铺子,背后望都权利更迭的缩影。

由此,空置两月谁也不敢接手的空铺子突然出现一群人,街上不少掌柜都出来,想看清是哪位不怕死的敢要这家铺子。

望着一箱箱一罐罐地东西搬入铺子,紧挨着的另一铺子探出一颗脑袋出来,圆润的眼眸好奇打量站在铺前,双手叉腰指挥帮工的男人。

“这位郎君,你这是做什么生意?”布庄掌柜撑在窗上,友好地朝扭头过来的男人一笑。

那双饱含善意的眸子看清男人的长相后,眼里只剩男人那张水芙蓉般清俊的样貌。

藏蓝衣袍随风飘动,露出一双白净的手。往下拉紧耷拉的软幞头,自带风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扬,话语间唇下靠右的一颗小痣,格外引人瞩目。

“卖些胭脂水粉。”男人对身边的人力挥手,后者走到问话掌柜面前递上一个精美的织布盒子。

布庄掌柜没想还能收到意外之礼,拿着盒子看向不远处站着板正的人,转身把盒子给店里伙计收好。

“我叫向叙,郎君怎么称呼?”向掌柜瞧见身后伙计端着包好的新料子,轻轻抬手示意他过去回礼。

不知是没休息好,男人泛红的眼眸衬得芙蓉幻牡丹。此事微愣的模样,又让向掌柜好一阵惊叹。

“周锐。”周锐瞥了眼布庄伙计手上的料子,似笑非笑,“水烟青玉,向掌柜这回礼可太贵重了。”嘴上这么说,还是让人力接过料子。

又问了些其他,向叙没能从周锐嘴里套出他的背景。时间久了,也不好不管铺子,只好收了心思,与周锐打了招呼便回去忙了。

要说这新开的胭脂铺,那生意真是出乎意外的好,望都权贵几乎来了个遍。一条街上的,明面上都装作不在意,私底下纷纷讨论起胭脂铺背后的势力。

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宫里的娘娘都派人出来照顾生意。不过好在如此盛状,维持了半月,就慢慢平静下来,不然可真是让众人眼红过头了。

艳阳高照,不多客人的胭脂店里,凑在一起挑选口脂的娘子们拿着瓷瓶聚在一起,几双眼悄悄落在柜台上撑着下巴的周瑞脸上。

时而掩面低笑,时而小脸泛红。

察觉到目光,周瑞心底不喜,起身状似无意看了眼几位小娘子,回以一笑就去后院了。

一转身伸头站在院门处,直至听见外边传来的收钱动静,周瑞露出发自真心的无声大笑。好一会儿缓了缓笑意,来到休息的屋子提笔继续回信。

不多时带着信的鸽子从胭脂铺一路往上,来到一座静悄悄的院子,绕过树丛往下落在装着绣线的竹篮上。

捏着针的手停住,坐在石桌旁的人取下鸽子腿上的信卷。

“可是周老板来信了?”无精打采的声音从一旁秋千下传出,身穿海棠粉的女娘睡眼惺忪,懒洋洋地靠在绳上。

把信卷递给她,李茶点头,“绑信的带子是周老板的样式。”

展开信看了眼,李芳蔼抿了抿唇,带着李茶去最偏处的耳房取出一小罐子。

伴着罐里不断发出的撞击声,李芳蔼垂眸抚过粗糙的罐身,低语,“明儿我要陪兄长,你走一趟给他吧。”

寂静的夜犬吠四起,李文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夜风伺机而动猛地扑向桌上灯盏,在熄灭之前,一只手挡住风的侵袭。

他快步走到桌边把几日来打探的消息递上,拉过凳子捧着桌上留有余温的肉饼大口吃着。

“蹲了这么久,还是没看到与昨日何草有关的人,”他嚼着肉饼,注视认真翻看信息的李须韫,不情不愿地提起另一件事。

“不过今日初八察觉有处奇怪之地,我们打算明日去探探。”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注视眼前垂眸翻看信纸的人——郎君不会觉得初八比我有用吧?

听他突然提到初八,感到疑惑的李须韫抬眼看向李文,问:“他发现?”

“哼!”

面对有所发现的初八,几日来一无所获的李文不服气地咬了口饼,但这事也不能争风吃醋,免得遗漏线索。

“这家伙眼神是好过头了!也难怪郎君你要他来。”

自顾自生闷气的李文没发觉李须韫面上露出的古怪,正把肉饼当成初八恶狠狠地咬着。

倒是他的话,让李须韫想起几日来不见踪迹的白玉葫芦。

她摩挲着光滑的信纸,记起前不久梦中那隐约传来的铁锈味,及枕下被动过的信,在李文阴阳怪气初八时,难得没有吭声。

次日,李须韫带着李芳蔼去吃饮子,顺便买些时下新颖的胭脂水粉给王嘉月。

盯着依在窗边吃饮子的人,李芳蔼捏着白瓷勺的指尖泛冻到发红。可她没察觉般,望着李须韫的侧脸思绪乱飞。

每到夏日,李须韫手里总有一碗饮子捧着,用她的话说,这酷热时段离了饮子她是万万活不成的。

无聊看着街边行人,身边的视线越发强烈。她转头看向李芳蔼,后者当即垂下头,搅动碗里的饮子。

不对劲。

李须韫朝她走去,撩起袍子挨着她坐下。一手举着碗,一手抵在桌上托腮看她,“芳蔼有心事?”

抬起一双泛着水汽的眼,李芳蔼犹豫该不该向李须韫说。半晌,还是决定隐瞒下来,她不希望从阿兄脸上看到任何失望之色。

对李须韫摇了摇头,轻声道:“并无,只是热的发昏。”

“好。”把她脸边汗湿的头发挽到耳后,“有事就跟我说。”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应,李须韫见状也不多说,安静地挨着她坐着吃了几碗饮子。

吃到头发痛,带着一肚凉意的李须韫离开瓦子,悠哉与李芳蔼逛着西街。忽地瞥见一家眼生的铺子,好奇地喊上李芳蔼走进去。

她走的轻快,没看见身后李芳蔼惊慌的神色。染红的指尖死死扣着帕子,强装镇定地跟上李须韫。

一进胭脂铺便有伙计迎上给他们介绍,李须韫认真的听着,随手拿起一盒口脂看,问李芳蔼喜不喜欢。

视线四处飘的李芳蔼连忙应了句喜欢,继续环视店铺直到瞧见连着二楼的楼梯上,走下一位笑盈盈的俊俏郎君。

起先还未认出来着身份,却在注意到他唇下的痣时,慌张起来。眼见周锐见到她并走来,李芳蔼下意识要拉着李须韫离开,谁料周锐突然出声。

“李小娘子,今日是想买些什么?”说话间,眼睛直勾勾落在李须韫身上。准确来说,是她腰间鼓囊囊的钱袋上,“这几日上了不少新货,都是小娘子喜爱的样式。”

“周掌柜。”被寒意笼罩,李芳蔼攥紧身边人的袖子。

歪头观察李芳蔼神情,李须韫不动声色地拦住往前的周锐。“芳蔼你去那边看看,有喜欢的记账上。”

“阿兄,”躲在李须韫身后不愿意走,李芳蔼露出一双如蛇般阴毒的眸子,警告周锐别多嘴,“我瞧着都喜欢。”

既然选好了,李须韫让伙计派人把看中的送去李宅,准备和李芳蔼去逛别的。

“李娘子。”

两人才走到门口,站在原地的周锐冷不丁喊住李芳蔼,在后者僵住的面容中笑道:“之前小娘子托我特制的香膏做好了,我让人一并送去李宅。”说完又是不经意地瞥向眼神不善的李须韫。

走出胭脂铺许久,李芳蔼突然感到不适,李须韫没多想便送她回府。

一到府上,就见李茶火急火燎地走上来扶着李芳蔼,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李须韫打,就扶着人往厢房去。

目送两人走远,李须韫吩咐好人去喊大夫,就揣着袖子慢悠悠回院子。到屋内三两下褪去外袍往床上一躺,想了想,又找出粉把脸擦得惨白才满意地安心睡下。

安稳地睡了一个半时辰,在回来的李文轻声呼唤中转醒。

她揉着眼睛,对上一脸担忧的李文,哑着嗓子问:“有情况了?”

“在琼楼遇到乔装后的沈相公,初八现在盯着,我回来问郎君接下来如何行事。”他边说着,边倒温水递给唇干裂的李须韫。

看着刚睡醒一身柔和气息的人,忍不住猜想,怎地一上午不见,郎君脸色如此苍白,莫不是身子不适?

“郎君有哪不适吗?”还是把担心说了出来。

擦厚厚一层粉的李须韫顿了下,藏住眼里的心虚微微点头。话语间一股子虚弱劲,“早午在瓦子吃了五碗饮子,如今胃有些难受。”

听见她吃了五碗饮子,李文这次倒了稍烫的茶水给她,嘴上埋怨,“每次不在郎君身边看着,你就会贪凉吃到胃疼。”

自知理亏,她尴尬地哈哈,连忙转移话题,“可发现沈相公来做何的?”

李文叹了口气,取来装热水的水囊,隔被褥放在她身上。

“未见与人有约。”

闻到屋内飘着桂花香,李文眉头紧蹙,心底责怪院里女使粗心大意,用了郎君最讨厌的香。

抄起香炉放到院里,开着窗户通风,续道:“但他去了那处奇怪的偏屋。”

“……盯住他,瞧瞧他要做什么。”末了,把心底怀疑说出,“让初八去闻闻有谁身上一股子酸的草味。”

“酸的草味?郎君怀疑昨日和草的线索是在气味上?”

“嗯。”她默默移开水囊,摸着烫到发痒的肚子,“盯了这么多日都未寻与之相关的纹样,那就多想个法子试试。”

“行,我回去跟他说。”

李文从她放工具的箱子里拿了些要用的,发现李须韫抱着被褥无聊出神,把探来的情报说出来给她解闷。

“半时辰前收到九制的飞鸽传书。”

“九制?”许久没听见这个名,李须韫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是什么。

“望都黑市最大的情报处,”时刻关注李须韫的李文见她变了脸色,安抚道:“信不知用何法子,从鸽上取下不久便自燃,我就擅自看了信。烧完的灰,我让阿越去寻来处。”

抿唇思索九制为何突然联系他们,就听到李文说信中告知,二殿今日游湖时,无故晕厥落水,险些溺亡,及刘家郊外的别苑走水烧了一天一夜的事。

“刘家别苑走水为何望都毫无风声?”她说,“里边住着何人?”

“是刘二郎藏身处,不知他情况如何。”李文说。

发生如此大的事,望都城内一点消息都没。刘宅也一片平和,完全不像是有事的模样,真是奇怪。

“你回琼楼前,去刘宅查看刘原君是否在,”想起某个一直被遗忘的关键人物,“刘大郎你也去看眼情况。我猜测沈相公去琼楼,与刘府别苑走水有干系。”

两人又讲了一些话,李文就去接替初八盯梢了。

待到李文走远,李须韫“哗”地掀开被,闪身抽出挂在柜上的银白剑。

“铮——”

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伴着火星子炸开,望着对面被震飞的人,她抓起胸前的长发往后一甩站直。

李须韫冷脸看向这只藏在院里一天的老鼠,“给了你时间不走,本不想理会你,可你听了不该听的。”

带着银质面具的人不动声色往后退,长剑指向李须韫,不断靠近屋门,寻找时机逃走。

静静地望着织楼探子动作,她闭眼盖上眸里涌现的恼意,在探子夺门飞身逃离那刹,一道银光自其心口贯穿而出,钉入院围的白墙,滑下可怖红液。

身体倒地之际,手中长剑脱离掉落。李须韫满脸紧绷,捂着发抖的左手发出低喘,终是抵不过胃里泛起的恶心,把喝下去的茶水吐了个干干净净。

偏偏不巧,外边传来陈舟晚含笑的高喊,“宜明——宜明!别睡了,我带了随园的窑鸡来。三只哦!”

遭了,不能让他撞见过——李须韫屏吸,望向窗外那出现的身影,火速提着地上尸体跃身离开屋子。却忘了白墙上,那新鲜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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