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攥着缰绳的初八不解地看向前方,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懒懒地坐在鞍上。
“师兄,你穿成这么......花哨作甚,不是,行动不便作甚?”
天青色的长衫薄薄一层,在黑色的里衣上,像是死潭水忽然有了波动,有了抹清浅。动作间,日光泛成了水光。腰带系了圈斑斓的黑羽,打马往前走时止不住地往后飞。
若不是头上簪着朵路上随手摘的黄色野花,倒也是身赏心悦目的穿着,而不显得不伦不类。
李须韫垂眸看了眼腰上这一圈装饰,也同样不理解。
自从得知宁东村线索到如今已有半月有余,实在寻不到昨日和草,李须韫便去医馆托邱伯带话给女人——她有事离开望都一阵,回来在继续寻。
而这黑羽,是她离开望都时,女人差人送来,特意嘱咐她无论何时都不能拆下。
自然,这些不好向其他人解释。她打了哈欠,困的声调都变高了不少,“出行穿好看些,心情也会好不少。”
说话同时,瞥了眼身侧不语的人。印象中那张鲜活有趣的脸此刻蒙上一层愠怒,她没忍住主动挑起话。
“舟晚,你饿么?”
陈舟晚默默盯着她,唇死死抿着,心底的烦躁和无奈折磨着他。
饿?
怎么不饿?饿惨了!但也气撑了!他扭过头不去看她,磨牙切齿。
要不是他去李宅看望养病的人,无意听到她和李文谈话,怕是还不知道宜明要远行这事。
想到这心里窝着股憋屈的气,含着责怪对后边的李文说:“怎么不劝劝你家郎君?这才养回一点元气又去折腾。”
劝不住啊!李文心道。
他往前看着散漫的李须韫,默默叹着气。陈郎君你都劝不住,那就是用牛拉也拉不回郎君的要走的心。
随着火气说完李文,陈舟晚就懊悔了,当即跟李文说对不住,视线又往李文旁打哈欠的初八看去。
本来在李府劝不住人留下,忧虑的陈舟晚前脚回到陈宅,后脚就在初八的抱怨中得知,他宜明弟不仅要远行,去的还是险地!
陈舟晚知道李须韫没打算让他一起去,让嫉妒李文能去远行的初八打听李须韫动身日子,准备偷偷跟上去。
这才有了现在四人同行,尴尬诡异沉默的场面。
今日是离开望都的第五日,刻意绕绕弯弯走的几日,没能甩开陈舟晚。
她烦躁地摩挲缰绳,时间急迫让她不得带陈舟晚前往。
只是......回头瞪了眼打瞌睡的初八,要不是他自作主张带陈舟晚来,这会儿早就在返望都的路上。
被瞪的人心虚的笑了下,拍着背在身前鼓鼓囊囊的布袋,让她放心把陈舟晚交给他。
李须韫:......回去再跟他算账。
又过了一天,在晨光和水汽中,四人从林里走出看向脚下的断崖。
“......又走错了?”陈舟晚眼下泛青,疲惫地捶着肩。
几人天没亮就入林寻路,走错数次才看到个出口,谁知走近发现是处悬崖。
蹲在崖上察看崖底情况,感受到窒息的李须韫站起,陈舟晚这才松开她的领子。
理好衣襟,她让李文拿出绳索,准备滑下去。
得知她的打算,陈舟晚脸白了瞬。在李须韫开口前,抓住麻绳的另一边就往身上绑。
李须韫见状,劝人原地等候的话吞了回去。在李文和初八检查绳索时,厉声嘱咐他们务必看护好陈舟晚。
她没劝,也劝不动陈舟晚,也担心他一个人不安全。
垂眸盯住崖底流动的河水,李须韫思考如何艰难地滑下去。
布置好绳,由李须韫打头下,初八护着陈舟晚,李文断后。
对于没有爬过崖壁的陈舟晚来说,勒疼的腰,磨红的手让他渐渐力不从心。
好在有初八不时以身子为基撑住他,给他喘口气的机会,不然早就脱力了。
就这么爬到一半,谁也没料到一条翠绿的蛇从藤蔓间窜出,张嘴朝陈舟晚的腿咬去。
陈舟晚一心放在绳索上,自然没察觉到危险。倒是时刻关注他的初八发现,伸手抓着蛇身一甩,绿蛇打旋坠下崖底。
这一甩力道极大,晃得绳索上的人不齐的摆着。也不知初八怎么想的,抓着垂在一边的藤蔓试图让绳索稳住。
精力在耗尽边缘,陈舟晚晃的难受,眼前一黑无力下坠,砸掉还在绕啊绕藤蔓的初八,吓得上方扒石头稳身形的李文连忙拉住他。
下坠感袭来,顾不得砸到脑瓜子疼,初八抓牢缠在手腕的藤,终是擦着崖壁停下。
也就是他,眼冒金星还有心情抬头跟李须韫笑。
目光从初八磨烂的衣裳收回,李须韫仰头确认陈舟晚安全,嘱咐李文护好人,松力下滑一段忽地放绳。
上方阴影越来越大,双手缠死的初八在李须韫抓他手臂时开口,“腰背有匕首。”
话落间寒光闪过,下一刻手腕束缚解除。两人火速拽住藤,在凹凸不平的崖壁上一路跳跃,同时落入河中。
不一会儿河面上露出两个脑袋,崖壁上的两人见他们安全,也学着那跃姿下来扑到水里。
一身水渍上岸,四人各自拧衣里的水。
“衣裳破成这样,身上定是一身伤。”陈舟晚边拧边走向初八,作势要初八脱衣让他检查医治。
李须韫下意识瞥了眼就被李文转了个身,面朝河水。
“郎君看些干净的。”
李须韫,“......”
他认真地拧她身上的衣裳,偶尔看眼被陈舟晚擦药的初八——密密麻麻的擦痕杂乱地分布在上身,溢出数颗血珠。
瞧着初八笑嘻嘻与满脸愧疚的陈舟晚说话,李文嘀咕了句“真是怪人”。
折腾了一天,几人沾了水,身子越发疲惫。视线扫过其他三人狼狈的脸,李须韫看向远方那坐灰黑的村庄。
“休整一晚,明日再行动。”
早就撑不住的陈舟晚卸了力,挨着初八坐在地上,暗摸摸地揉着勒伤的腰腹。
把匕首递给初八,李须韫喊上李文准备去拾过夜用的柴。
还没走几步就被初八叫住,“师兄带着这个去。”解下背上裹住的长物,露出那有些眼熟的银白剑。
眯着眼想了会儿,李须韫记起这是初八给她打的武器。只不过她惯用短剑,这把新剑就被她丢箱里放着了。
这本该在她屋内压箱底的东西,他什么时候拿走的?
她接过银剑,背对日光让坐着的人分辨不清神色。鼻尖一道冷哼,初八下意识往后缩,却让陈舟晚挡住后退的路。
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说辞,谁知李须韫只是哼了声,就带李文离去,倒是让初八摸不着头脑,更害怕他小心眼的师兄暗戳戳整他。
拾柴的两人走入破败的村口,入目一片灰黑交织的残垣断壁。
走到一倒塌处,李须韫捡起块被虫啃食,露出密密麻麻洞孔的木板,再次看向这坐明显被大火吞噬过的村。
半晌,对抱着大小不一木块的李文道:“听到什么异常之处?”
夜里冷,陈舟晚今日遭了不少罪,还是别露宿为好。
凝神听了一会儿,李文摇头,“没有活物的动静。”
“行。”
放下手中木板,她盯着平整无物的土路,“你去接他们过来,我先察看一番,今晚在村里过夜。”
李文离开后,李须韫握着剑从村头排查未塌房屋到村尾,都是火烧过后的痕迹,一切正常。
站在村尾环顾四周,除了西边陡峭的悬崖,三面环山,安静的很,连虫鸣也没有,果真如李文所言。
拿剑鞘怼了怼地,触感结实,声响沉闷,就是普通走人运货的路。
是她多虑了?
撑着剑鞘抬头,忽的被刺眼的光晃了下眼。默了默,李须韫皱眉仰视黄橙的天,不悦地揉眼睛。
“哎!被骗了,这荒凉的村子哪能有宝物,真是白瞎了我精力。”
气愤地丢了剑抱怨,“这玩意也太重了,要不是瞧它好看,才费事拿它。”说着黑着脸捶着手臂,顿时酸疼的龇牙咧嘴。
不多时李文带着人入了荒村,与坐在地上打瞌睡的李须韫汇合。
“郎君?”李文轻轻喊醒她,“先把衣服烤干再睡。”
睡眼蒙眬的人扬起一张蹭到黄土的脸,打着哈欠由李文扶起,顺道把银剑塞回初八怀里。
“重死了,拿得我手腕疼。”她拭去眼角的泪花,让三人跟她去找好的屋子。
抱着强塞来的银剑,一脸懵的初八怀疑耳朵坏了,不然怎么会听见他师兄说拿不动剑?
过夜的屋子是村里唯一一间称得上好的。砖墙被火燎的发黑,除此之外没有损坏,不足的便是屋顶少了一小部分瓦,夜风随时可以从此处涌入。
生起火堆,四人吃了些村外摘来的野果果腹。
在几人进食间,李文用找来的树枝做了个简易架子,放李须韫的打湿的外衣服。几件衣物挂起,恰好隔出来一块区域。
背对着架子坐下烤火,李文把烤干的薄毯递给架子后的李须韫,让她盖着睡。
陈舟晚靠着黑墙静默地看着,没有对李文隔开他们和李须韫有异。
打小宜明就不爱与人亲密接触,更别提同睡一屋。若是实在要睡在同一处,也会像现在这般隔出个看不着的位置。
不过......陈舟晚不爽地盯住守护姿态的李文,宜明似乎对李文的接触不抵触。
许是真的累了,四人很快伴着烧火声入眠。
夜半,木板不再猛烈燃烧,而是化成含火星的木炭。寂静之下,响起一道突兀的脚步声。
抱臂而坐的李文瞬间睁眼,细眼迸发强烈的杀意锁定门口鬼鬼祟祟的身影。
待看清是初八后,杀意转变为疑惑,他收了件干衣加盖在李须韫毯上,放轻步子上前,“半夜不睡你这偷鸡摸狗的做什么?”
被问的初八羞涩一笑,低声说:“果子吃多了起夜。”
李文一噎,本没感觉的,经初八一说倒也有了。看了里边熟睡的两人,他把门带上,“就在外边解决,你好了换我。”
初八知晓他不愿离师兄太远,点点头提着裤子往对面跑。
守在门口有一会儿也不见初八返回,李文这才察觉不对。屋睡着两人他又不能完全放心地去看初八的情况,顿时沉下脸来。
与此同时,山雾悄悄蔓延开来,在李文无知觉下白色的雾已经挡住视线。他下意识转身退回屋里,方才只隔半臂的木门此刻无论他如何挥手,都寻不见踪影。
默默握住刀柄,侧耳细听周围的死寂。心底焦急李须韫的安全,面色不动神色地找着回去的路。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面前坠落发出巨响,李文停住脚步思索几许,往后退。
“呼——”
一阵阴风从背后刮过,接着令人发痒的触感在右脸炸开。忽地白雾里出现一只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缠上李文的脖子,耳边冰冷的气息让人哆嗦。
正当他惊觉身体无法动弹之际,阴恻恻的哀怨嗓音从耳旁转入李文脑袋,“你要走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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