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摁在地上的郎君眼角滑落一滴泪珠,顺着染尘的脸没入发间。
她颤了颤眼睫想要从方才被扑、脑子撞到地上的钝痛里缓回神。
目睹蓝二伯所为的李文当即冲前推开他,看着李须韫迷茫的眼眸,忘却两人还在做戏把人扶起。
“郎君?你可还好?”
头闷闷的,像是被一层厚重的不透风的棉被裹住。她望着李文一张一合的嘴,歪了歪头——她,似乎听不见。
胸口传来百足虫行过的麻麻的触感,她抚着心口感受那道游走的途径,忽地在所有人面前捶起头来。
“郎君!”
李文被吓得死死扣住她的肩膀,顾不得追查蓝二伯与刘二郎的渊源,背起失了魂般的人往卯庄去。
跪坐原地手足无措目送李文两人离去,蓝二伯看向地上微微凹下去的坑——是他扑倒那位郎君留下的,他盯着手心愧疚上涌。
摇着扇子在路边大石头上坐下,从身旁人力托着的碗里捏出一颗葡萄丢入口中。
一阵疾风带着呛人的土而过,硬是喂了刘二郎一嘴的灰。他嫌弃地吐着唾沫,瞄了眼那飞过去的东西。
“背上那人,不是李须韫?”他停下动作,憋不住眼底的幸灾乐祸,“这李郎君可真是好事不断啊!”
要是死了最好。
脸颊贴着温柔的皮肤,耳边传来紊乱的喘气声。李须韫眨了眨眼伸手点了点前边的人。
爬着台阶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文感觉有什么轻轻挠了下自己的背,背紧自家郎君疑惑地往后看了眼。
空荡荡的石阶上除了被风吹到颤抖的枯叶,别无其他。
皱了皱眉,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大跨步往上走,骤然间后边一空,背脊的热汗在山风下很快吹干。
不好,郎君掉了!
他猛的转身没见着李须韫,看向长到一眼望不尽的阶梯,一边往下跑一边大喊:“郎君——郎君啊——你滚到哪里去了!”
石阶边的山坡,李须韫扶着树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跟青蛙一样蹦着跑下山,在安静的林里仰头听着回荡的那个“滚”字,目露无奈。
缓了会后恢复状态的李须韫叫住他,“李文,别跑了,我在这。”
只见李文“嗖”地闪身回来,定定站住上下查看她情况。发现她无不适后,细眼含着后怕,“郎君下来也不知会一声,当真要吓死我。”
“近来你总爱说被我吓到,”她耸耸肩,“方才脑袋磕着出了回神,你别太忧心。”
不忧心郎君那是做不到的,李文心道。
因担心李须韫身体,本要回去找蓝二伯套话的李须韫被李文强势赶回屋内休息,无论她怎么表示自己无碍,可李文就是不信,还搬出王氏出来。
去套话的心思只能作罢,认命地躺在床上的李须韫无聊得晃着晃着腿,慢慢地便睡去。
再次醒来天色沉得发紫,她才坐起侯在外屋的李文便道:“大娘子知晓郎君在歇息让厨房给你留了吃食,郎君起了便穿衣到外屋吧。”
披着外衫坐在圆凳上,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垮垮地挽起,她支着下颌看李文给她布菜。
夹了块鱼片到碗里,李文知晓她在想那汉子的事,说:“郎君尝尝这鱼,味道鲜甜是你喜欢的。”
闻言木木地喂了口鱼肉入嘴,柔嫩的肉瞬间在嘴里化开留下微甜。
她坐直了些,李文见状偷偷笑了笑。只她一人吃,没那么多顾忌便直接把那盘鱼放到她手边。
这边李须韫吃的不亦乐乎,眼睛跟着李文飘,那边他拖来一口箱子在她注视下打开。
“咳!”李须韫停筷伸着脖子往里探,他清了清嗓子,“郎君边吃边听。”
“行。”
“蓝二伯,永州人士,妻死于生产,女儿名蓝荷五年前自尽与蓝家村祠堂,他现在碧连天山庄做事。
七年前他带着蓝河到望都住下,在同庆坊谋了个跑堂的差事,其人老实能干,话也说得好听,常有客赏钱,时间久了便也在外城置了间屋。
那蓝河在家里接了些绣坊的活做,两人虽不富足但衣食果腹也不差。”
李须韫喝了口茶,顺便也给李文倒了碗 ,“那与刘二郎怎地扯上关系?”
一口闷完茶水,李文继续道:“蓝二伯应当是没干系的,不过蓝河似乎有与刘二郎说过话。
说是蓝河去秀坊交货,路过同庆坊遇上送客的蓝二伯便聊了几句。
恰好下学的刘二郎在店里招待同窗,看店里跑堂不做事与人闲谈便上前问了嘴,并无冲突。
其后,每逢交货蓝河都会在同庆坊附近看一会便走,但与刘二郎交集除了初见就无了。
在店里第二年,蓝二伯不知何故辞了差事匆匆带着蓝河回乡。直到今年年初才重回望都。”
话说完,李须韫也吃完那盘鱼。她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嘴,看着那箱东西意有所指地说:“该干正事了。”
今晚的月圆而带着些许猩红,床上辗转反侧的刘二郎郁闷地掀开被子坐着,抬头望着天不知想什么。
“咚——”
门被敲了下,他冲着那吼了声“谁啊!”
无人应答,门口只是持续的发出有节奏的规律声。
“哑巴了?啧!”骂骂咧咧地穿鞋朝门口走,拉开大门往外看连个鬼影都没有。脸上神情冷下,带着火气“砰——”地合上门。
一转身对上外屋桌上坐着的人,脸边的肉震了震,他抿唇紧盯突然出现的女人。他背靠门暗中使劲却现门被股巨大的力量固住,纹丝不动。
“何人来我房内装神弄鬼!”身边没称手的武器,他垂眸几许手上拿着鞋防身。“你目的为何!”
躲在屋顶掀开瓦片的李文眼神一凝,这刘二郎——似乎与白日不太一样,这会儿脑子好转了。
同样想法的还有李须韫,她透过挡住脸的长发望入刘二郎眼中。白日那满是恶意的眸子此刻镇定的不像话,当然,如果不看他拿着鞋抖动的手说的话。
“真才,”温软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怨恨,李须韫身上的红衣被窗外进来的冷风吹起飞卷着。过长的衣摆配合着圆场步如飘着般,她在刘二郎一臂外停下,再次开口,“真才,为何不回我?你为何不回我!”
本心中恐惧的刘真才在她出声之后,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手上的鞋在她距半臂时脱手而落,发出两道闷响。
“吓傻了?”李文视线被李须韫挡住无法看清刘真才的神情,便换了个位子继续盯。
才撬开瓦片瞳孔一缩,险些失控跳下剁了刘真才的手。
“......蓝河。”
几息前安静的刘真才倏地伸手把红衣女子拉紧怀中,双臂不断收紧,“为何成鬼了?为何不投胎?”
他重金寻来的道长明明说了她早已轮回,投在一户好人家。
他扶着红衣女子,在昏暗中看着藏在发丝里那张灰白的脸,他这次手抖的很奇怪。
在刘真才将撩起头发前李须韫立马外后退,瞬息出现在桌后。“真才,刘真才。”
知道的信息不多,李须韫思索如何诈出更多的线索,就听门处的人笑了。那笑声凄苦,刘真才脚动了动却没踏出一步。
“是不是,”他哽咽了下,“是不是还在恨我?对,你该恨我的,对,恨我才对。”
“你怨我,怨我那日没赴约,怨我在你落水时在与林三娘共游。”他捏紧拳头克制往前跑的冲动,“都怨我。”
“你要成亲。”据他所言,不难知他与蓝河有过情。
刘真才沉默不语,李须韫怕自己屋内无人太久会有问题,她也不愿知道太多无关提亲之事,“刘真才,你要成亲。”
“......我不心悦李家娘子。”他解释。
“你要成亲。”
“我不愿,但无法抗拒。”
李须韫袖里的手轻点着虚空。不是自愿?难道是刘东家逼迫?
不对,如果是刘东家,那他不应该在芳蔼喊她兄长时不知她身份。如此说来,他是不知刘真才调戏的女子是芳蔼,是李府小娘子。
不是刘东家,那又会是谁?谁有能耐逼迫雪贵妃知交的侄儿成亲。
见她站着不言,刘真才终是没忍住大步上前拉住她冰冷的手。“你是因此化为鬼的?”顿了顿不知想到何,眼睛睁大不少,“你死后一直陪在我身边?”
被讨厌的人捉住手,李须韫下意识抽回。此举落在刘真才眼底像是证实了他的话,知道“蓝河”有怨,他没有继续拉她手,只轻轻扯着她的衣袖。
死寂的屋内,风声逐渐凄厉。
半晌,有人道:“......是我对不住你。”
次日一早,李文推门在外屋给李须韫熏衣裳。把料子丢到熏笼后就去喊人,才踏一脚入里屋就一个激灵,“郎君这是一夜未眠?”
眼下乌青显得人憔悴,她靠在床边生无可恋地转头,“嗯。”
昨天折腾半夜,既没解决提亲之事,又没套出指使刘真才娶李芳蔼之人。她怕拖不了太久,也不知此事传到祖父耳力没。
依祖父对芳蔼态度,只怕会直接应下这门婚事。
“哎!”她猛地往后倒在被褥里,“要是舟晚在多好,他主意多。”
李文正乐呵地看着他家郎君在床上打滚使性子的模样,听到熟悉的名,嘴边的笑意淡了不少。
自来望都后,郎君便再没去结识其他小郎君,他人也因刘二郎不敢与郎君交谈过多。
当初在商洛,陈郎君府就在李府旁,几乎是每日都要来府上寻郎君去玩乐的。每日都欢声笑语,那像在望都被侍郎盯着行为举止,被刘二郎欺辱。
哎!要是没来望都,该多好啊——
正感慨着门外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有人力跑进来,那人扶着双膝艰难道:“郎君,阿郎、阿郎让你去前厅,刘家主来了。”
李须韫和李文对视一眼,前者火速洗漱,后者把衣裳抱进来。就在这时,来人又说了句,“王侍郎也在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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