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当中,冒阿小也是溃逃人潮中的一员,他个头本来就小,豆芽菜一样,跑也跑不快,很快就落到了队伍的末尾。
越是如此,他越是惊慌,一个不查,脚下绊了一下,滚倒在地。
冒阿小低头一看,自己正扑在一具隋军兵士的尸体上,差一点就亲上了人家的脸。那尸体被人割去了鼻子,显得分外狰狞。
他汗毛倒竖,顾不上恶心,手足并用地想要爬起来,腰间却有个力道把自己又向下拉去。
冒阿小以为是尸变了,心脏几乎漏跳一拍,亟亟低头去看,见那尸首并没有任何动静。惊恐间赫然发现,原来是自己腰上的带钩,同死尸身上的甲胄钩在了一起。
他急忙伸手去解,手指却不肯听使唤,颤抖着,怎么都解不开,慌乱之下,只好用蛮力去拽,谁料那带钩却做得极为结实,他用尽全力,竟拉拽不开!
所有的喊杀声,求救声似乎都被过滤了,冒阿小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一边拽带钩,一边转头去看,走尸的队伍越来越近了!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那些走尸四肢僵硬,只能走,不能跑,可饶是如此,他们的速度也决计不慢!
冒阿小正自惊慌,猛然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腰带,他低头一看,那个死尸竟已睁开了眼睛,眼中却灰白一片。
起尸了!
走尸或许什么也看不到了,可是它本能地闻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僵硬的手向上抓去,一把就抓住了冒阿小的甲胄。
冒阿小眼见着那走尸张大了口,向自己咬来,脑中一片空白,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忽然耳边传来“噗呲”一声——那是劈断皮肉的声音。
冒阿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喝道:“愣着干嘛,跑啊!”
冒阿小回神一看,走尸已经被斩首,头滚到一边,嘴巴还在蠕动着,似是不甘就这样放过到手的肥肉。
一个魁梧的汉子拎着一把□□,就站在自己身边,刀刃上还黏着无数碎肉。
“阿驴哥!”冒阿小叫道。
来人正是李阿驴,他一刀又劈飞一个走尸,另一只手将冒阿小一把拎起来,之前死死拖住冒阿小的带钩,在他一拉之下竟直接蹦断。
“麻蛋!刀都卷刃了!这些走尸太多了。”
李阿驴横刀立马,将奔近的走尸又斩杀了两个,接着他一拉冒阿小,就跟着队伍往北退。
“阿驴哥!鼻子!鼻子!”冒阿小跟着李阿驴踉踉跄跄地跑,猛然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管个屁的鼻子,逃命要紧。”李阿驴头也不回。
战场上兵士杀敌,需将敌军鼻子割下,以此作为封赏军功的凭据。
最先尸变的那一拨,鼻子都被敌方割走,但后面被走尸啃死的,是有鼻子的。显然,所有人都只顾着逃命,没人敢倒回去割下走尸的鼻子。
他们一路追着同袍的脚步狂奔,前面的人丢下了无数的鼻子、物资、军械,地上一片狼藉。
冒阿小毕竟只是个豆芽菜,没跑上多远就已经体力不支,头上的血液都流向双腿,眼前止不住地一阵阵发黑,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只余一丝清明,浑浑噩噩地跟着前面人的背影狂奔。
哪防前面的人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冒阿小不及转向,一脚绊上去,眼瞅着要跌个狗吃屎,他心中一时绝望。
不想自己落地前,竟整个人都离地飞起,竟是人高马大的李阿驴拽着他的后脖子,拎小鸡一样生生给他拉了起来。
“出息!逃命都赶不上趟。”
李阿驴嘴里嫌弃,却并不肯抛下这个小兄弟,干脆把这豆芽菜抗在肩头上,带着他快速超越了无数人。
冒阿小又一次死里逃生,他一条腿被李阿驴抓住,趴在李阿驴的肩头,脸被迫怼着李阿驴的屁股,他却不敢叫苦。
他费力地昂起头来,心有余悸地看向刚刚他差点摔倒的地方,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被前面的人绊倒,一个叠一个,压成了一个高高的人垛子。
被压在下面的人,最开始还能呼救,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完全被淹没在了重重叠叠的人垛子下,那凄厉的呼声也完全听不见了,是死是活,无人知道。
不过是死是活都不要紧了,因为后面的走尸很快就追上来了,惨叫声再度冲天而去。
冒阿小垂下脑袋,不敢再看,不过百十步的功夫,身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同袍又成了走尸,走尸的队伍又一次扩大。
他正自心惊,霎时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原来是李阿驴把他扔了下来,他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却发现逃跑的队伍已经停了。
冒阿小慌忙四顾,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长江边上,前面也没有路了,而身后是如潮水奔涌而来的走尸。
一时间众凡兵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噗通”、“噗通”、“噗通”......
绝望之下,不断有人直接跳入了长江!可长江水急,岂是凡人能以肉身横渡的?更何况北人水性本就不好,直接跳江,与自杀无异。
果然,一个浪头拍下来,无数的兵士便再也没了踪影。
石初程看到这里,脸色也变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去救人,接着便意识到那些人并不是真的在眼前。
他只好按捺住自己,继续看向舆图,希望奇迹能发生,可是他也清楚,前有长江拦路,后有走尸堵截,这些凡人早已到了绝路。
冒阿小绝望的哀嚎声从舆图中传来:“阿耶、阿娘,孩儿不孝,不能回来尽孝了。”
听得石初程也跟着难过起来。
接着冒阿小的后脑被李阿驴重重一拍:“哭个屁,还没到哭的时候。”
不想跳江的兵士们不得不转过身,面朝乌央乌央迫近的走尸。
“拼了!”
“兄弟们!给我上!”
兵士们举着兵刃,被迫迎敌。
血肉横飞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石初程打了个哆嗦,只觉浑身发冷,他本能地朝阿爹看去。
周行肃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神态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很快,他手印又是一翻,场景开始急速移动,无数的景致在眼前一晃而过,看得人一阵晕眩。
石初程同阿许只好移开视线,等他们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舆图的场景已经停留在云端了。
迷雾之下,战事对北边实在太不利了。
不光是凡人军队溃散逃命,就连七政军同赤松军都觉得十分吃力。
七政军原本已经和赤松军形成了半包围之势,向着南陈合围而来,结果迷雾一起,战场局势大变。
有军士打着打着忽然就疯魔了,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把神魂拉入了另外的世界。
疯魔的军士有的对着同袍就是一阵斩杀,有的脱离队伍,向着敌方阵营冲去,有的开始嚷着一些神神叨叨的话。
霎时间,误伤自己人的、伤于敌手的,不计其数。
突发的变故,打了众统帅一个措手不及,连大司马游青州一时都不知如何应对。
周行的声音在这个时候适时响起:
“青州,这迷雾能蛊惑心思,凡有心志不坚的,便易受其影响,一旦被其迷惑了心智,便凶险至极,轻则元神损伤,重则被勾魂夺魄,神魂寂灭。”
游青州心神巨震,悍然下令:“全军收拢!众将士关注自己左右袍泽,凡是失去心智的,都单独控制起来。”
七政军训练有素地收拢来,迅速分离出未受影响的军士,同迷失了心智的军士。
游青州焦头烂额地把人马分出一部分来,临时结成一个大阵,来抵御迷雾对心智的侵扰。如此一来,战斗力大大削弱,从原本的势不可挡,成了勉力维持。
游青州心里清楚,仗打成了这个样子,撤退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保全己方,又可以及时救护迷失心智的同袍。
但是,他们不能退。
七政军是这场战役的中流砥柱,一旦他们退了,这场仗就彻彻底底地败了。
不距道拿出来的是当年玄牝元君的老本,其阵法之强大,不可小觑.
不过这一息的功夫,迷雾就已经完全占领了半个天下。
七政军若是此时选择退走,就是把这半壁江山留给不距道霍霍,迷雾之下,届时这里只怕一个生灵也不会剩下。
而这迷雾一旦扩散出长江屏障,别说南边了,就是北边也要跟着遭殃,整个下界又是一场浩劫。
这一步退,步步退,将来等到江南堡垒坚固,七政军若想再卷土重来,只怕也难以跨过长江了。
七政军的情境一时艰难之至。
七政军都这样了,赤松军的压力就更大了,毕竟妖灵的修为水平本身就比七政军弱很多。
对于赤松军来说,当务之急自然是要保全自己,保全实力。他们和玄天城的协作,不过是各取所需,完全没有必要和七政军同生共死。
是以一遇变故,赤松军领头的几个将领当机立断,脚底抹油,准备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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