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则新意识到大势已去,他也的确算个人物,行到绝路也并不张惶,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周行啊,周行,你能压住免成宫,但是你能禁绝众生向道的心吗?三百年来,不距道的信仰已经铺满了九州大地,只要还有信徒焚香祝祷,不距道就不会亡!”
周行没有接话,他手中二十四张符纸朝着二十四个方向飞去,不过须臾之间,不距道在南陈的二十四治也跟着轰然下落——
在之前的斗法中,二十四治已经被斗败,早就没有了抵抗的能力。
整个免成宫,仿佛日落一般,一点一点没入了地下,直至完全消失。
正在江边同七政军酣战的先天五旗,也在这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下地去,纷纷消失在人境。
之后,江南大地上无数的百姓、修士也纷纷醒过神来,他们仿佛做了个极为真实的梦,或是美梦,或是噩梦,但这都不重要了,梦终于醒了。
迷雾已经消散,宇内一片澄清。
昏迷了整日的陈叔宝也终于在此时睁开眼睛,迎接他的却是隋军已经进城的消息。
“不距道......没了?”一个玄天僚属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
光影渐渐暗淡下来,刚刚曾经惊骇所有人的混沌也已经消失,整个天地间又回归了本来的模样。
“没了,”周行负手而立,他的面前,原本免成宫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片平地,“都被封印到了黄泉之下。”
玄天城的生死宿敌,与他们抗衡了三百多年的不距道,就这么消失了,所有人都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我们赢了?”有僚佐转向身边的同僚。
“赢了!”
“我们赢了!”
“赢了!”
所有人都经不住热泪盈眶,似乎只有他们的大冢宰如斯平静。
周行不动如山地立在那里,听着身后传来僚佐们的欢呼雀跃之声,良久,欢呼声才渐渐平静。
周行这才淡淡开口:“不距道虽然已经被我们封印了,但也要小心他们死灰复燃。”
身后僚佐猝然而惊:“他们还会死灰复燃?”
周行转过身来,正色道:
“只要这世间还有不距道的信徒,他们焚香祷告,就能给不距道点燃回人境的路。咱们这个封禁术只能抓大放小,人境必然还残留着无数的邪气、黑瘴,需要一一清理。这些就像种子,若是不及时清理,将来生根发芽就是大祸害。”
周行说道此处,朝众人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可以开始打扫战场了。
众僚佐这才从狂喜中回神,领命而去。
周行又转过去,面对着免成宫遗址,久久没有动作。众人眼里他淡定平静,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免成宫消失的一瞬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余波久久无法平息。
他的眼前似乎根本看不到免成宫遗址,面前不断闪过的是三百年来因为不距道而消失的一张张面孔,他的袍泽,他的师兄......
如今不距道消失了,那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大冢宰,末将前来复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行听到身后连衡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等他转过身,又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大冢宰。
周行示意连衡跟在自己身后,步履轻松地在前面走着。
连衡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讲述适才独自带兵去包围免成宫的情况:
“......末将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那种暗礁,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一来就差点着了道,若非执夷及时赶到,我军危矣。”
“经此一役,你还觉得妖灵处处都不如魔修吗?”周行问道。
连衡闻言一愣,立时明白了周行的意图,当即有些惶恐,他心里想的自然是妖灵本就弱些,可当着周行的面,又如何敢放肆,只好嗫嚅道:
“我......我不是......”
周行冷脸继续道:“他们是我带出来的,你说他们不行,是在说我不会择人吗?”
连衡吓得连连摇头摆手:“卑职绝无此意。”
周行神色略缓:“我理解你的想法,自古以来,妖灵的修为不论是较之普通修士还是浊修,都要弱很多。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地位低,被轻视。可是他们真的就更弱吗?
执夷是你的同袍,你们这么多年并肩作战,岁师是什么水平,你应该心知肚明。我七政军招纳军士,从来没有降低过标准,不论是浊修还是妖灵,大家都是一个要求招进来的。不要小看你的袍泽,不够格的泛泛之辈,根本不可能站在这个位置上。”
“是,岁师中的妖灵论修为,论心性,都比一般的妖灵强不知道多少倍。”这一点连衡也不得不承认。
“这些年,下界灵气渐弱,对妖灵来说更是艰难,他们要做到能跟你们并驾齐驱,付出的汗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周行道。
连衡点头,有些汗颜道:“浊修在修炼的方面的确比妖灵更容易有进益。岁师能始终站在我们身边,说明是我们懈怠了。”
周行见他言语中依旧流露出对妖灵军的轻视,便索性挑明了说:
“我七政军之所以一直保留着妖灵军,并非为了平衡什么,只是因为不论是人修、浊修还是妖灵,都各有其优势与劣势。
就好比这次,太阴军在迷雾中基本全军覆没,而镇师也差点没能抗住,只有岁师能在迷雾中穿梭。
这是人家比你们强的地方——浊修受功法限制,天然容易被外物影响,动辄暴躁易怒,妖灵反而更容易平心静气,心魔往往更少。”
连衡面上有些发红:
“这倒是,此次迷障中岁师的表现非常出色,他们竟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一般,末将自愧不如。当时我们遭遇暗礁,全军为了不迷失心智,把虚壹果都耗尽了。若是执夷晚来一步,只怕我们全军都要交代在那里。”
周行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连衡:
“妖灵、浊修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短板。你们是同袍,要互相配合,何必去争长短?咱们七政军不是独夫孤军,要学会把背交给自己的袍泽。这些年,为着你不肯信任他,倒平白伤了同袍的心。”
之前,镇师蒙岁师搭救,连衡心中虽然感激,轻视之心并未减几分,两军相伴而行,对于如何穿越迷雾,两个师帅又产生了分歧。若不是执夷有着周行“专断行事”的尚方宝剑,连衡还要一意孤行。
结果等到了目的地,连衡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要选择的路其实是障眼法,当然那时候连衡未尝不觉得,执夷只是运气好而已。
如今被周行点醒,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傲慢遮蔽了双眼。
连衡立时躬身赔罪:“是末将短视了,今后断然不会随意轻视同袍。”
周行淡然道:“这话你跟我说没用,去跟执夷讲吧,去吧。”
“是!末将这就去。”连衡领命而去。
周行打发了连衡,独自朝前走着,少顷便来到了免成宫的背后,那地方原来是个林子,毕有以在那里种下了各种邪祟灵物。
这些东西无法跟着封禁术一起沉入地下,只好由玄天城的僚佐手动毁去。
此时经过一场大战,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邪花异草倒了大半,显得杂乱不堪。
周行一面前行,一面随意看看这些邪祟。
无数的血红色细竹倒在地上,细竹顶上立着拳头大的人头,个个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周行一脚下去,踩碎了无数个小头。
忽然他脚步一顿,听到林子深处传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
“凭什么,凭什么,你是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你都不在,都是我......都是我陪着他,凭什么你一回来,他就把我抛在脑后......你......我这么多年,他心里只有你,我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没有入他的眼......”
这声音有些耳熟,周行眉头一皱,放轻了脚步,循着声音的来处走了过去。一团黑瘴挡住了他的视线,周行挥开黑瘴,里面有两个人,一站一躺。
站着的那个燕额轩昂,别有一番气度,赫然就是石方巳。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周行简直又惊又喜。
“式溪,”石方巳转头也看到了周行,主动迎了过来,“我是来找你的,鹿娃说你在桃叶渡,我才跟着过来。”
“你没事了?”周行拉住石方巳,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鹿娃跟我说的时候,把我吓得半死。”
“我没事了,就是一时练功岔了气,眼下已经恢复了。”石方巳道。
周行快把人家里里外外全都摸遍了,见石方巳确实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小别重逢,正要一诉别情,谁料地上那人一直骂骂咧咧,不肯稍停半刻,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周行拉开石方巳,向那人走过去。
见那“人”长得十分奇怪,除开一张嘴,其他的五官似乎都是画上去的。整个人陷在一团黑瘴中的,连四肢都不齐全。
“这是......个人?”周行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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