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退让

周行按捺住想要再度拂袖而去的冲动,同石方巳对峙了几息,终于还是选择憋屈地妥协了。

他黑着脸,将碗重重放在小几上,把石方巳拖进了自己的怀里。

石方巳眼底一抹笑意终于无声地绽放开来,周行丢碗的时候,手再重,落到大哥身上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

“大哥,讲道理好不好,咱们俩已经一刀两断了,你这么赖着我,有意思吗?”周行一边喂,一边埋怨。

石方巳靠在周行怀里,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方才肯张嘴,吃下两日来的第一口粥,闻言摇头道:“何曾一刀两断,我没有同意过。”

“大哥,人不能什么都占着,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现在就是后悔也晚了,”周行顿了一下,“再说你后悔了吗?再来一次,你一样会救他。”

这话说得诛心,石方巳无法辩解,两人终是沉默相对。

饭后,周行离开的时候,还是撤去了床边的禁制。他心里清楚,石方巳在床榻上吃喝已是迫不得已,是断然不肯在床榻上拉撒的。

可撤去了禁制,就拦不住石方巳了。

果不其然,一到夜里,石初程那边刚睡下,石方巳就拖着被子,一步一步爬到了丹房的门口。他不吵也不闹,静静地抱着被子,靠在门柱上,竟是打算在此过夜。

周行倒是想假装不知道,可惜石方巳在外面连打了几个喷嚏,叫他根本没办法静心凝神地做事。

“大哥,你没完了是吗?”周行无可奈何地打开房门。

几番拉扯,再大的气也散了,剩下的就是无力。

“你不在,我睡不着。”石方巳坐在地上,神情没有了之前的理直气壮,反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春寒料峭,石板地上寒气逼人,石方巳却只穿着件中衣就出来了,眼下被冻得嘴唇发颤。他大概也是有些受不住了,费力地拉了拉被子,想要把自己裹紧一些。

周行简直无语凝噎,谁说苦肉计不能一用再用呢?自己的每一次心软,分明都在大哥的计算内。

他心底长叹一声,认命地弯腰将石方巳抱了起来。

石方巳的一颗心也随之飘飘忽忽升了起来,他知道式溪既然解开了禁制,就不会再故技重施了。那么他现在把自己抱起来,是打算今夜陪自己共眠吗?

石方巳想到这里,不禁大喜,可紧接着一丝担忧随之而来——

万一式溪只是把自己送回卧房呢?

不!只要式溪没有设置禁制,自己就还能来找他。

然而就在石方巳有些忐忑地等待着宣判的时候,周行却并没有带着石方巳回到卧房,而是直接一个转身进了丹房。

石方巳猝然而惊,这可不在他的计算范围内!

式溪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带我往丹房走?他现在不是应该对自己严防死守,不许自己进丹房的吗?

难道他带自己进来,是要还原当时的情况?好跟自己算算之前的那笔账吗?

石方巳越想越是心惊,他整个人像是被冷风冻住了一般,僵在了周行的怀里。

周行却没有打算跟石方巳解释什么,只把他放在了小榻上,重又给他盖好被子,这才对上大哥略惊惶的眼神,轻声道:“我还有点事情没做完,你先睡。”

说完便自去几案前坐下,批阅案上的文书。

及至身体在被窝里慢慢温暖了起来,石方巳这才惴惴不安地相信,周行只是让自己在这里休息,并没有翻旧账的意思。

他渐渐的又在心里咂摸出另外一重含义——

式溪竟真的肯让自己再进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式溪对自己,还有一丝信任?

突如其来的喜悦几乎溢满了石方巳的胸膛,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这丹房显然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一地的灰尘与凌乱,这原本该让石方巳抓狂难受的场景,此时在他眼里却分外顺眼起来。

石方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耳边听着纸页翻动的声音,难得觉得心安。

可另一位却没有表面上看着的这么平静。周行捏着毛笔,却浑然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写什么,他丢下笔,另拿了本文书,却依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里,都是适才在他怀里惊慌失措的大哥。

看到石方巳的这个眼神,周行心里一时有些错愕。

他问自己,这是他的大哥吗?是他那从来威望素著,即便是抱守残躯,依然进退自若,从无卑色的大哥?

周行翻动着文书,脑子里面一页页翻过的,却是从认识石方巳以来,两人曾经一起遇见过的每一次危局。

每一次进退无门,每一次道尽途穷,每一次生关死劫,周行从石方巳的脸上看到的都是勇毅,都是不屈。

很多时候,别看想到破局之策的是周行,其实有那么几次,连他都觉得没辙了,嚷嚷着要放弃。

可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是石方巳依旧不急不躁,定海神针一般稳稳立在那里,同他讲,“没事,不要急,就算事情不成,万事还有大哥兜着”。

这才让周行定下心来,生出了诈谋奇计。

而不管周行的谋划有多剑出偏锋,石方巳从来都是用而不疑,照单施行。

事儿成了,是周行的神机妙算,事儿不成,有石方巳引咎责躬,一力承担后果。

这一份气度,周行后来自己统兵之时,也学了个十足。

恐惧?

这样的大哥怎么会恐惧呢?

刀架在脖子上,石方巳都不会皱一下眉。

可就在刚刚,自己一个动作,竟将大哥吓成这个样子。周行心神恍惚地抬头望着面前的烛火,他的大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难道单单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吗?

周行下意识转头看向石方巳,石方巳现在的身体简直单薄得不像话,他躺在那个周行一个人睡,都觉得难以翻身的窄榻上,却还剩下了老大一截空隙。

周行面上不显,心中却蓦的一酸。

不论当年的莽苍山君有多威风凛凛,如今的大哥却已然是身体残废,修为尽失。他如今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只能仰仗别人而活,叫他如何能保住曾经傲人的风骨呢?

周行想到这里,不由呼吸一滞,刹那间心痛如搅。大哥想要的,不过就是自己陪陪他,自己又何苦跟他置气呢?

他目光一移,正对上石方巳殷殷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挪不开眼去。

翌日清晨,周行是被砸门的声音吵醒的。

“不好了!不好了!”石初程在外面把门拍得山响,声音几乎撼天动地,“阿爹!阿爹!出事了!你醒了吗?快开门!”

周行睡梦中被强行吵醒,不觉皱了皱眉,不及睁眼,便觉怀中温暖,他低头一看,石方巳在他怀里,早已醒了,正不错眼珠地把自己望着。

见周行朝自己看来,石方巳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行却板着脸,全当没看见,把石方巳放下,翻身起来去开门。

“大清早的咋咋呼呼的做什么?”周行把门打开,犹自闭着眼,打着哈欠。

“阿爹,阿耶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了,”石初程急得满头大汗,“怎么会不见了的,他不可能自己跑了的啊,难道是风不休把他带走了?”

周行眯着眼睛,倚着门,侧身退了两步,把身后的石方巳亮了出来。

石方巳翻个身,抱着被子看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笑。

“阿耶?你怎么在这里?”石初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周行却懒得多解释,他挥挥手:“带走带走,我还忙事儿呢。”

“诶!好嘞!”石初程当即眉开眼笑,直扑了进来,也不管石方巳愿不愿意,强行把人带走了,“阿耶,咱们先回去,做今日的训练。”

***

周行坐在床边给石方巳喂饭,石方巳一口,自己一口。

“鹿娃呢?”石方巳张望了一下,没见到石初程。

“崔秀叫走了。”

“让他去玩儿玩儿也好,”石方巳笑道,“这些日子也难为鹿娃了,日日拘在家里照顾我。”

周行没有接话,又对着调羹吹了两口气,给石方巳送到嘴边。

“式溪,你整日困在家里陪我,也想出去透透气吗?”石方巳却不肯吃,又问道。

“啊,张嘴。”周行显然一心扑在喂饭上,没有闲聊的心思。

石方巳艰难地将那勺粥吃进去,趁着下一勺还没来,连忙又抛出来个话题:“千秋池旁的桃花,不知是不是开了。”

“不知道,回来你问鹿娃。”周行又给自己塞了一口粥。

在两人的拉扯间,周行是妥协了,可之前的背叛哪里是能轻轻放下的,两人之间隔膜已生,虽则不再提起,也难免如鲠在喉,日日磋磨。

周行的确舍不得伤害石方巳,舍不得让他受半点罪,可两人的感情,要想回到从前,又谈何容易呢?

那日之后,虽则生活上,周行待石方巳依旧是无微不至,可是私底下,若无他人在侧,两人之间便再无多余的交流。

曾经可以天南地北地聊一天一夜也不重样的两人,如今竟是连半个字都无法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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