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绝路

“式溪,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只是此事我不能同意。我本就欠阿遐许多,如何还可以去抢阿遐的寿数?”石方巳态度坚决,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石方巳的这个反应,其实早在周行的预料之中。

周行倒也不以为意,他手上一边给苹果分瓣,一边道:“行,大哥你若是不愿,那就算了。但你总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是练功岔了气?还是怎么了?”

“你就当我是生病了吧。”石方巳的目光有些闪烁。

周行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来,不满地盯住石方巳:“大哥,你别忽悠我,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病。”

石方巳心虚地挪开视线,看向被夏日暖风吹动的床幔:“式溪,你别问了,我......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周行眉毛一挑,心中一把火蹭地就烧了起来,“你自己练的什么功法,你会不知道?那年我们从南陈回来,你的听觉就开始时不时失灵。

论理,身体出了这样的问题,寻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去看大夫,想想怎么治疗。而你却是选择左瞒右瞒,连亲近的人都不愿告诉。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从一开始,你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情况。

大哥,我以为,凭咱们的关系,你怎么也不该连我也瞒着吧?你今日必须得跟我交个底,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方巳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式溪,你别问了。”

这事儿周行之前也不是没问过,只是每次见石方巳不愿意说,也不忍多加逼问。

可眼下情况已经严重至斯,不由周行睁只眼闭只眼了,他这次打定了主意,并不肯轻易放过石方巳。

“风不休的丹药是怎么炼制的?我问他要配方,你拦着,我要看那丹药,你一口就吞了。如此看来,你对那丹药的来历配方应当是很清楚的了。”周行目光中带着火,语气却透着冰凉生硬。

石方巳却依旧摇头,他把头埋进手心里,声音中充斥着难言的痛苦:“式溪,我真的不知道,你别问了。”

“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周行不禁怒火中烧,他把手中小刀往苹果里面一插,噌一下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石方巳,“大哥,原来在你眼里,我竟是个外人吗?连风不休都知道的事情,你还要防着我?”

“式溪,我不是防着你,只是......”石方巳见周行动了真怒,有些着慌,他卖力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拉周行,软语哀告道,“......我有我的苦衷,我......我真的不能讲。式溪,你别逼我了,好吗?”

周行见石方巳如此低声下气,到底不忍,他勉强让自己平复了一下心绪,方才坐了回去,把那小刀从苹果上拔下来,挑了片儿苹果递到石方巳口边,看着对方把苹果片儿叼走:

“算了,你若是不肯讲,我也不逼你。”

他沉吟一下,细细打算道:“我去别处寻些香火,到时候想办法跟香火主人做个交换,必不叫你因此粘上窃香火的业报。”

“没用的,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石方巳把那片苹果咽了下去,神态中透着几分颓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叫我干看着你受这罪吗?”周行的脸比锅底还黑。

他又深呼吸一口气,把那苹果连小刀抛在一边,拉住石方巳的两个胳膊,恳切以对,“大哥,你跟我说实话,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帮你?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是可以给你的。”

石方巳神色歉然哀苦,却依旧三缄其口:“式溪,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计较。”

“你有什么计较?”周行简直出离愤怒了。

他再度站了起来,呼呼带风地往前走了几步,回身怒视石方巳,“你若是有计较,会让自己一步一步越陷越深?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什么都不跟我讲,可见你就没拿真心待我,我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想要我伺候你,拿我当个好用的仆役而已。我就是自作多情!”

这一番诛心的言论,霎时间把石方巳脸上的血色都抽干净了,他心中绞痛无比,侧身艰难想要下榻来拉周行。

“式溪,不是这样的,你如何不明白我的心?我怎么会当你是仆役?我......啊!”石方巳手足到底无力,一个重心不稳,倒栽葱般朝地上栽去。

可是不出意料,他没有摔到地上,周行一个闪身,及时冲回来抱住了他。

周行把石方巳抱了回去,却被石方巳趁机搂住了脖颈不放:“式溪,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是有心瞒你,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且容我这次好吗?”

周行却火冒三丈,他硬拉开石方巳的手,把人推回榻上,怒道:“我还不够容你吗?这些年,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你却始终拿我当外人防着,可笑连风不休和林遐都能排到我的前面去,我又算什么?”

“不是的,式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于我而言,你自然是比小风同阿遐重要的。只是这件事,我也是情非得已,将来若是能过了这关,我再一一同你解释可好?”

石方巳还在解释,可惜这些话对于气头上的周行来说,显得极度无力。

周行眼下是真的气炸了,他像是个烧红了的丹炉,分分钟就要炸开,无数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怨石方巳欺瞒,恼石方巳不自恤,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终于,他只是强压着火问道:“我却不知道这关你如何能过?你倒说说看。”

“式溪,你别逼我了,我若是能讲,自然早就讲与你知道了......”石方巳脸上写满了痛苦。

“还是不肯告诉我,是吗?”周行怒极反笑,却再也提不起心力同石方巳掰扯这些,他投降般举起双手,“行,算我不对,我不该逼你。你既不愿说,以后我再不问了。”

周行说完把手放了下来,他似乎在这一瞬间就消了火气,整个人显出了几分有气无力的颓然。他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石方巳,目光中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怠。

石方巳看到周行这个神态,心中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周行一开口,就令石方巳如坠冰窟:

“大哥,你既然要瞒着我,就不能怪我不理解你。我真的累了,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掰扯这些东西了。等着过段时间,鹿娃回来,我就走。咱们之间,好聚好散吧。”

石方巳听出这话头不对,心中忧急,想要说点什么来挽回,可又知道说别的都不会有用,只好哀哀叫道:“式溪,你别生气,式溪!式溪!式溪!......”

周行哪里还肯再听,只快步开门走了出去,任石方巳在后面如何凄声唤他,他都充耳不闻。

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石方巳像是被抽光了力气,颓萎地倒了下去。

适才情绪激动还未曾察觉,此时静下来,他方才清晰地感觉到,下午从林遐身上沾到的香火气正在快速飘散。

石方巳看着帐顶,缓缓眨了眨眼睛,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耳边也开始变得极为安静,却不知是当真无人出声,还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石方巳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自嘲一笑,翻动了一下,手一动,却碰到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他转头一看,正是适才被周行丢在一边的小刀,同那个被他切得稀碎的苹果。

石方巳伸手小心将那苹果取了过来,捧在掌心里,一口接着一口,像是在吃龙肝凤髓一般,将那颗苹果啃得干干净净。

接着,他又费劲扒拉地趴俯下身,将苹果核同地上的苹果皮拢在了一处,堆在了床脚。

做完了这些事情,石方巳方才捡起一旁的小刀,握在手心端详。

小刀虽是凡铁,刀柄上却镌着一个符篆,令其不磨而利。石方巳横刀在自己眼前,从刀刃的反射中看到了一角面容。

那分明是他自己的面容,可石方巳却觉得眼前的人非常陌生——这人看起来苍白、浮肿、眉眼间透着挥之不去的惶惧与卑弱。

这与石方巳印象中的自己相去甚远。

石方巳的思绪开始飘远,飘到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莽苍山上那个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山君,他与这世间毫无纠葛,心中也没有牵绊。

天、地、因、果,他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曾知道一个“惧”字是怎么写的。

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宿命,来到这个世间,一心只想着如何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尽职尽责地做好一把刀,任由宿命像镣铐一般,套在他的脖子上,拖着他走向既定的毁灭。

长长久久以来,他竟从不曾想过他可以反抗,可以拒绝。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发生了改变?

是从见到式溪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石方巳嘴角浮出一抹笑容。

从那一刻起,他黯淡晦暗的生命里开始有了一抹光明。那以后,抓住那抹光,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命里无时莫强求?

石方巳从来就是一个认定了一条路,便不肯再回头的人。

他偏要强求!

为了这个执念,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财富地位、前途事业、功德修为,乃至于是自己的性命,他都毫不吝惜。

他抛却一切,历经百劫,终于换来了上天的一次垂怜,让他得以同式溪相知相守,那些日子,他幸福得好似掉进米缸的老鼠。

可是偷来的美好,终归只是偷来的。

当命运的钟声再度敲响,石方巳这才猛然发现,他从来都没有脱离过既定的轨道,他的一切努力其实都是徒劳。他终于还是要为自己曾经的‘背信弃义’付出代价。

石方巳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他眼下已经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他不后悔自己对出身阵营的背弃,却惊惶于同式溪间的渐行渐远。他可以坦然地等待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可是却绝不肯接受在这之前,式溪就离他而去。

没有别的路了,石方巳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式溪......对不住......式溪......式溪......”石方巳喃喃低语,语气中是浓到化不开的缱绻缠绵,是深入骨髓的痴情爱恋,亦是难以出口的歉疚愧怍。

刀刃上眸光一闪,却是多年未在这双眼睛中出现过的决然犀利,是属于莽苍山君的杀伐决断。

刀锋一转,石方巳已经狠狠地朝着自己的皮肉划了下去,血瞬间无声无息地喷涌而出,一寸一寸地将床单染成了刺目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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