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要不要让阿巳做这药引?让这全京兆郡,给我们西阁主和护道神陪葬?”风不休缓缓转动手中宝塔,金光流转显得分外刺眼。
“不距道已如明日黄花,你妄造杀戮,将来无间地狱里有你消受的。”聂文猎愤然道。
聂文猎自觉骂得毒恶,那风不休面皮却似城墙倒拐,丝毫不以为意。
周行抬抬手,止住后面的群情激奋,肃然道:“无妨,人在做天在看,今日便让他们离去,将来总有清算之时。”
众僚佐无奈,只得恨恨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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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打发了四隅堂众人,扶着石方巳往回走。
“对不住,式溪,我没有想到小风真的会对我动手,是我大意了,”石方巳面色依然有些苍白,“累得你功亏一篑。”
“没关系,虽然放走了西阁主同地辅星君,到底也算是知道了不距道想要干什么。既然被我知道了他们的底细,要阻止也不难。”周行宽慰道。
原来自昨夜得知骨白身死,周行便把石初程丢给石方巳,自己去安排人手布置捉拿池连峰的陷阱。
“我本来陪在鹿娃身边,谁知小风突然到访,我当时不疑有他,便放他进来,谁料他竟偷袭我,眼下也不知鹿娃情况如何。”提起尚在昏迷的石初程,石方巳有些着急。
周行倒不担心:“小骨如今就在鹿娃身边,她如今虽羸弱,通风报信还是没有问题的。她既没来,鹿娃定然没事。”
“那就好,”石方巳这才放宽了心,转而又有些沮丧,“没想到我同小风终于还是走到这个地步了。”
周行巴不得他二人撕破脸,闻言只道:“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小风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还是撩开手吧。”
石方巳闷闷地答应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二人相携回到馆舍,正好遇到石初程和俞娘子一同进晡食。
原来俞娘子将石初程送到馆舍,发现周行同石方巳还没有回来,她素来是个妥帖人,不肯把小孩子轻易托给店家,又怕饿着孩子,便带着石初程在馆舍楼下吃饭。
周行同石方巳一见如此,自然再三道谢。
眼见着又快到宵禁的时候,俞娘子不敢再留,匆匆同三人道别而去。
天色渐渐发黑,俞娘子脚步飞快,她不敢回头,所以并没有看到背后一张辟邪的黄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
周行看着俞娘子的背影,脸色有些严肃:
“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俞娘子身上带着黑气。我上次就发现有鬼秽之物跟着她,当时我帮她清理了,这不过几日,竟又有许多污秽鬼物跟着,看着竟像是更严重了,也不知道是怎的。”
石方巳还没说什么,石初程便急了,扭着周行的胳膊道:“阿爹,你要帮帮俞娘子呀。”
周行摸摸他的头,和声道:“这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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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晡食,周行晃晃悠悠朝着皇城而去。
禁中守卫森严,于他而言,却浑似出入自己家一样随意。
他就这么溜溜达达地走到了临光殿外。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殿内静寂无声,昏黄的烛光下,只得帝后二人凭几而坐,好似寻常夫妻般,正低声说着什么。
周行走到燕寝之外,轻轻敲了敲门柱,打断了帝后二人的蜜语。
隋主杨坚一抬头便看到门口站着的周行,顿时又惊又怒,“来着何人,竟敢夜闯禁宫?”
言讫,他又扯着嗓子大叫:“来人!有刺客!来人!”
谁知他连叫几声,皆无人应答,原本应该守在殿外的侍从侍卫,竟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周行摇摇头,背着手跨过门槛走进来:“那罗延,你怎的连我都不认识了?”
杨坚正欲拔剑相向,闻言不由动作一顿,狐疑道:“你怎知朕乳名?”
周行挑眉,这才认真地看了眼杨坚,看他样子不似伪装。可如果他果真不复当年的记忆,那隋国之内各种阵法符咒又是谁的手笔?
“大司马远道而来,未曾远迎,还望恕罪。”杨坚身后转出一个女子,不施粉黛,不衣绫罗,正是当朝皇后独孤伽罗。
“伽罗?”周行认得她,她是当年那罗延身边的道侣。
独孤伽罗朝周行颔首为礼,她伸手按下杨坚手中宝剑:“阿坚,还记得我告诉你的玄天城吗?这位是玄天城夏官司马,是得了道的上仙,不可无礼。”
杨坚这才作罢,不过他对这个深夜擅闯禁宫的仙人依然带着防备。
周行奇问:“他转世之后,真的不复前世记忆?”
独孤伽罗点点头:“阿坚此世是天子真命,若是带着前世修为记忆转世,必遭天谴,哪怕位登九五,必然国祚不长,忘了也好。”
“那你呢?你就不怕天谴吗?”周行问。
“得偿所愿,就是糟了天谴又何妨?”独孤伽罗神色坦然,转而望向杨坚,“何况阿坚为苍生放弃一切,再世为人,总得有人提醒他做这一切的初心。”
杨坚闻言,把宝剑抛在一边,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咳、咳、咳……”帝后二人恩爱缱绻,不避外人,反弄得周行有些尴尬,他只好清清嗓子提醒二人。
独孤伽罗这才回神,她敛衽道:“不知大司马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周行言归正传,说起一路所见:“我到长安以前,所经的城池内外上下,处处设防,通通将妖魔隔绝在外,不想到了这天子脚下,反而妖、魔、人混杂。却不知是为何?”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皆露出无奈的表情。
独孤伽罗道:“大司马既来了长安,必然已经知道不距道在城内搅和之事,他们法力超强,在长安经营多年,早已盘根错节,我们也是无法可想,才允许妖灵进城,想以此制衡不距道。”
“那城外的新都城又是怎么回事?你们竟雇佣妖灵给你们建城?”周行又问。
独孤伽罗解释道:“大司马可能也已经知道了,渭河水已被不距道污染,他们不知道在水中做了什么手脚,所有喝过水的人都带上了一抹邪气。这水是万万不能再喝了。
我们只怕长此以往会出事,所以才在城外又新建了大兴城,修建之初便布下了阵法,待得将来百姓搬过去,再启动阵法,以保护百姓。”
独孤伽罗贵为皇后,对着周行,态度不可谓不谦卑了。
然而她解释完了,周行却不回应,反而望了眼窗外。
夜间起了风,呼呼地刮着,带着如泣又如诉的仇怨,略过他的耳际,他半合着眼,侧耳似是专心听着风声。
帝后面前,轻慢至斯。
杨坚有些不悦,他素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更何况如今贵为天子,企容别人慢待,当下就要发作,却被独孤伽罗轻轻拉了拉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半晌,周行才睁开眼,淡淡道:“怕不只是如此吧。”
“就知道瞒不过大司马,”见周行已知端倪,独孤伽罗也不再隐瞒,“自我夫妇搬进内苑,宫中便屡次出现妖异之事。想来自汉至今,多少冤魂怨灵埋葬其间。况此间凋残日久,王气已尽,我们龙首山上建立新都,也是为了保基业无穷。免得王朝更迭,百姓再遭屠戮。”
周行不置可否,也不知是否信了,“你们就不怕百姓同妖魔杂居,惹出事端来?”
“当下不过权宜之计而已,等长安百姓迁入大兴城,再请走这些妖灵也不迟。”
“我进长安之前曾途径新城,顺便进去看过,你们这阵法一旦启动,城中妖灵也难逃一死,这手过河拆桥倒是玩儿得不错。”周行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两口子。
帝后有些讪讪,还是独孤伽罗解释道:“实在是我学道不精,所会的都是诛杀妖魔的阵法道术,无法单独将妖灵剔除。”
“既然不会,为什么不来找玄天城帮忙?”周行这话带点质问的意思。
独孤皇后脸色尴尬,毕竟他们已经叛出玄天城,哪好意思再来求助。
周行一见她的表情,顿时心中了然,也不多责问,只叮嘱道:“此阵有伤天和,切不可启用。”
独孤伽罗连忙道:“大司马有令,自然无有不从,我稍后便命人将那阵法撤去。”
“我今次来,还有一事要告知你们。”周行言归正传,将不距道的打算简略说了。
“什么?他们要从全郡百姓身上取走一魄?”此言一出,帝后勃然变色。
杨坚还要说什么,被周行抬手止住。
“而今我有一法,可保全郡百姓无虞。”周行走到案前,随手拿起御笔便在纸上画了个符篆纹样。
见周行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杨坚更加不悦,他看了眼旁边的妻子,终于还是选择强自按捺住情绪。
周行懒得理会这夫妻俩的小心思,只作不见,他指指纸上的符篆道:“你们安排书吏照着画,一定要确保毫无二致。”
杨坚见周行大模大样的下令,倒不知谁才是皇帝了,他看了眼周行画的符篆,只觉是鬼画桃符,便想要质疑一二。
谁料独孤伽罗却喜上眉梢,如获至宝地应承下来:“是是是,我立刻着人去办。”
杨坚徒唤奈何,只好闭口不言,一朝天子叉着腰立在一边,把自己气成了个河豚。
周行却正眼都没瞧他,对独孤伽罗道:“稍后我会让玄天城的僚官前来协助你们,给这些符咒开光,务必发到城内每个老百姓手上,要快。”
独孤伽罗连连点头应诺。
周行丢下御笔,看向帝后二人,表情有些严肃:“这件事做完,尽早让百姓搬到新城吧,旧城水喝得多了,这些凡人哪里扛得住。我稍后会在新城正中央那条挺宽敞的路......叫什么来着?”
“朱雀大街。”独孤伽罗回答道。
“是了,我会在朱雀大街上画上固魂的阵法,届时不距道即便再在水源下毒下咒,也不怕他了。”
周行交代完这些事情,径直丢下帝后二人,飘然离去。
谁知已至宫外,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大司马,且慢行。”
关于新都大兴城:
大兴城规模巨大,是当时全世界范围内最大的城市,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座城修建速度巨快。仅用了半年,就修好了一座城,包括里面的里坊、皇城、皇宫。
(开皇二年六月开建,次年正月就搬进去了。)
整个大兴城的规划设计也非常合理,甚至预留了人口暴涨后的扩展空间。后面的唐长安就是直接沿用的隋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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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都原因总结为三个原因:
1、闹鬼
2、地下水污染
3、旧长安城所在位置容易被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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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太建十四年(即隋开皇二年)六月,隋主嫌长安城制度狭小,又宫内多妖异。纳言苏威劝帝迁都,帝以初受命,难之;夜,与威及高颎共议。明旦,通直散骑庾季才奏曰:“臣仰观乾象,俯察图记,必有迁都之事。且汉营此城,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愿陛下协天人之心,为迁徙之计。”帝愕然,谓颎、威曰:“是何神也!”太师李穆亦上表请迁都。帝省表曰:“天道聪明,已有征应;太师人望,复抗此请;无不可矣。”丙申,诏高颎等创造新都于龙首山。以太子左庶子宇文恺有巧思,领营新都副监。恺,忻之弟也。
十二月,丙子,隋命新都曰大兴城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至德元年(即隋开皇三年),春,正月,庚子,隋将入新都,大赦。
——《资治通鉴·陈纪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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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隋文帝是个妻管严:
两口子很恩爱,杨坚也很听老婆的话。
并且杨坚大概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被老婆气得离家出走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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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一:
独孤皇后,家世贵盛而能谦恭,雅好读书,言事多与隋主意合,帝甚宠惮之,宫中称为“二圣”。帝每临朝,后辄与帝方辇而进,至阁乃止。使宦官伺帝,政有所失,随则匡谏。候帝退朝。同反燕寝。——《资治通鉴·陈纪九》
史料二:
后颇仁爱,每闻大理决囚,未尝不流涕。然性尤妒忌,后宫莫敢进御。尉迟迥 女孙有美色,先在宫中。上于仁寿宫见而悦之,因此得幸。后伺上听朝,阴杀之。 上由是大怒,单骑从苑中而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余里。高颎、杨素等追及 上,扣马苦谏。上太息曰:“吾贵为天子,而不得自由!”——《隋书列传·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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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旧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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