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刀气裹挟着翻飞的书页,划开凝滞的空气。这一击,势如破竹,似乎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
此时,异象骤起。原本尚有些阴沉的暮色,忽然间被残余的落霞点燃。夕晖如熔金,从落日的地方绽放光华。
一瞬,浮光刺破层层云霭,硬生生将即将到来的夜幕撕开一道裂口。暖光浮跃之间,那看似冰冷而坚固的刀锋竟寸寸碎裂,直至化为齑粉,飘散于空中。
吕恒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人。
红衣的仙君站在夕阳光华下,眉眼精致如画;唇角虽噙着三分浅淡笑意,眸中却实打实地凝着不悦的冷光。
那人缓步走来。夕阳流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那人抬手轻轻一晃。满天浮华顷刻散去,转眼间,零落在望舒庄翻飞的萤火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你是何人?!”吕恒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上清学宫长老,”枫煜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枫煜。”
吕恒的脸抽搐了一下:……?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家后院会莫名出现上清长老啊——!
在吕恒震惊的同时,温庭舒的目光也追随着前方那抹挺拔的红影。
可他好像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没有对于来人突然出现的震惊。此时此刻,反而成了混乱现场中中最冷静的一个人。
“上清学宫长老……?”他只是将这几个字轻声念了出来,而后,便勾出很浅的一个笑容。
这边,装完绝世高手的枫煜刚威慑完吕恒,转过身来,就望向了身后不远处的温庭舒。
落日余晖落入枫煜眼底,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辰。他微微俯身,很是自然地替少年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
……愣了半天不说话,是被吓到了吗?枫煜暗中猜想。
下一秒,他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吓到了?”
“……不至于?”温庭舒眨了眨眼,给出答案。
“嗯。”枫煜收手,扬起一抹浅笑。他语气随轻快得像在哄孩子,眼底却藏着更深邃的东西,“万一呢?”
“……仙君,说笑了。”他听见温庭舒开口。
这句话,少年说的很轻很浅。但落在枫煜耳中,却像是平地响了一声惊雷,讲他原本淡定的心情炸了个七零八落。
他还记得?
但当枫煜有些疑惑与惊喜地将视线落到温庭舒眼中时,却发现,对方的眼里像是装了一整个北冥的静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两人极短的对视之后,温庭舒便像是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这一转眼不打紧,他一眼瞥见了坐在空地上、看得目瞪口呆的花濯颜。
温庭舒:……
好了,他现在猜到这尊大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那这边,花濯颜还觉得自己仿佛还活在梦里。
年岁尚浅的小少年,眼睁睁看着枫煜一抬手就是一片光……反正就是,“唰”地一下划开暮色,听诏即至,很快又“啪”地一下转眼消失。
仅凭流光便能将精钢刀刃碾为齑粉——实在是……
“太厉害啦!”词穷的小孩憋了半晌,最终在温庭舒的注视下如梦方醒,对着枫煜发出最直白的惊叹。
“花小友,过誉。”
枫煜这才将目光从温庭舒身上移开,想起自己有个几乎被忘在一旁的小向导。
好在花濯颜对枫煜把他忘了的这回事丝毫不在意。他先是熟稔地同温庭舒打了招呼,转而又向面色铁青的池亦阳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晚辈南浔花家花濯颜,见过吕夫人。”
被忽视了半天的池亦阳这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方才那番不堪的盘算,也不知被这位长老听去了多少。她心中正惴惴,偷眼觑见枫煜神色如常,并无愠怒之色,才暗暗松了口气。
心思急转之下,她索性将矛头与话题引向花濯颜。她语气温和,却难免带着几分刻意的责问:“花家小郎,我与你素无往来。你今日带人擅闯我吕家别院,是何道理?”
“我来寻温哥哥玩呀!”花濯颜心直口快,当即从如何遇见枫煜、得赠花灯开始,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小孩讲得兴致勃勃,情真意切,就是叙述颠来倒去,颇显拖沓。池亦阳几次三番想开口打断这又臭又长的故事,却又碍于颜面不好对着小辈发作,只得黑着脸硬听下去,几乎快憋出内伤。
一旁的吕恒,更是面沉如水,死死瞪着温庭舒。
枫煜状似无意地挪了一步,很是轻巧地隔断了那不怀好意地的视线。
而后,他百无聊赖地拂了拂袖。
他人云淡风轻的,仿佛那边花濯颜讲的故事和自己一点关系没有,反而觉得就这么枯站着很是无聊。于是,他指尖微勾,散逸的灵力便如有了生命般,将刚刚被吕恒刀风影响而散落一地的书页悉数卷起,归拢整齐,甚至连书脚页码都分毫不差。
期间,他一直用余光偷瞄着温庭舒的反应。就见对方目光灼灼,正看着自己整理书页。被发现后,又很是欲盖弥彰地移开了眼。
枫煜:“……”
兔崽子,这是什么意思?
枫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花濯颜的叙述,冲着温庭舒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温庭舒于是非常吝啬地向他那边挪了一小步。
枫煜被气笑了:……嗯?
他一伸手,抓住少年的袖摆,像提东海龙王的猫一样把他拽了过来。
“仙君这是何意?”
温庭舒没有过多的阻拦,就着枫煜很轻微的力道就被拽了过去。他只是很无辜地问枫煜。
“……喊你过来。”枫煜微微挑了挑眉,脸上却仍然挂着一抹温和的浅笑,“不听话了?”
“不敢……仙君言重了。”对面的少年闻言,露出一个浅笑,“我只是在想别的事。”
温庭舒的目光移向旁边的枫煜。只见那位仙君正颇为懒散地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开口。
他一时沉默,不远处花濯颜的声音就格外大声。
“……我定要回报仙君赠灯之恩。他本不愿收,便对我说:‘你生得好看,令我见之心喜,便算大功一件,可好?’”花濯颜还在复述着当时的话语。
枫煜:……
温庭舒压下笑意,就碟下菜:“花小少爷生的确实好看,难怪能入仙君法眼。”
一听这话,枫煜差点被气笑出声:“……嗯?”
听到声音,温庭舒再次转头看向枫煜,却正好撞入红衣仙君含笑的眼眸中。在那深邃目光的注视下,他总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刚刚不是说有心事?”枫煜倒是没纠结花二刚刚说的话,转而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在想什么?”
温庭舒:……在想你会不会真的把我收成炉鼎?
当然,这番讨打的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故而他只是一笑,而后很是矜持地后退一步,郑重行了一礼,“晚辈温庭舒,见过枫煜仙君。刚刚……多谢仙君出手相助。”
红衣仙君笑了笑,未置可否。倒是跟着他一起端上了架子,只随口说:“庭舒……‘庭中明月悬’,确是个好名字。只是月华虽美,也别老高悬,累人的。”他话锋一转,问道:“方才,我若不来,你有几分胜算?”
温庭舒一笑,抬眼看向他,答:“不战,必败。即使看起来全无胜算,奋力一搏,或有一线生机。仙君,不这样认为吗?”
“好。”
当真是一点未变。枫煜心下莞尔,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旧影。
我承认你确实很会赌这一线生机。
……那当年,也是这样吗?
“枫煜仙君?”温庭舒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嗯?”枫煜回神,“……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
他随便听了一耳朵,那边池亦阳与花濯颜的“拉锯战”似乎也渐近尾声。枫煜不欲再多做纠缠,索性开口,拿着一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玉不琢,不成器。良材美质,不该埋没于此。”他目光清亮地看着温庭舒,“良禽择木而栖。不若你随我修行,往后,我来教你。”
余光瞥见那仍对花濯颜怒目而视的吕恒,枫煜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揶揄:“日后仍然唤我仙君即可……以及,我不收炉鼎。”
温庭舒莫名有种被看透的心虚:“……”
哦。
他装模作样地用目光扫过糟心的继母、戾气未消的“兄弟”、以及早已亲缘断绝的家族,最后落回到眼前这位温和强大、救他于危难、还非常好看的仙君身上。
“弟子……庭舒,”他后退半步,躬身长揖,“拜见仙君。”
听到这话,枫煜极浅地笑了一下,十分自然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嗯,好了,我在呢。”
不出枫煜所料,他们这边简陋的“拜师礼”刚结束,不多时,花濯颜又臭又长的故事就在吕恒不耐烦地亮出第二把佩刀时仓促收场。
对此,池亦阳只是不痛不痒地低斥了一声:“恒儿,不可无礼。”语气中却并无多少真正阻拦之意。她心情复杂地瞥了温庭舒一眼,刚好看到枫煜摸他头的动作。
池亦阳:……
枫煜则朝池亦阳勾唇浅笑,一道传音精准落入她耳中。那人语调温和带笑,内容却霸道得不留半分余地:
【人,我带走了。】
池亦阳:“…………”
不是,你真喜欢收这种啊?!
她在内心愤愤地吐槽了一句:学宫长老,也不过此等见色忘义之辈!
不过有话说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池亦阳心知无论是劝阻还是强留都无用,索性扭头,一句话都不多说。
罢了,这位长老未因今日之事迁怒吕家和她,已是万幸,见好就收吧。
温庭舒是去是留,本就无足轻重。她自有别的门路可以筹谋。于是她微一颔首,语气平淡:“问枫仙君安,此番吕家仍有事物需要处理,失陪了。”说罢,她行了一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母亲虽已偃旗息鼓,但吕恒这口恶气却还没出尽。他看母亲的背影,又越过枫煜狠狠剜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温庭舒,瞬间明白了局势。他不敢对枫煜撒气,只好挑一挑于现场最“软”的那个柿子。
可怜的花濯颜独自面对着生闷气的大河豚,气得小脸通红:“怎么,仗着年纪大修为高就要欺负小孩吗?”
吕恒一脸不耐:“就你话多,吱吱歪歪吵死人了!再不住口——”
“你威胁我?”花濯颜更怒了,“我要告诉我哥!让他收拾你!”
“呵,笑话!”吕恒颇为欣赏对方跳脚的模样。不过碍于枫煜在场,他既没口出恶言,也没再做出要拔刀的动作,只疑似挑衅般的开口,“你哥又是哪路神仙?不如你喊我一声哥,以后,我罩着你?”
眼看冲突再起,枫煜正欲开口制止小孩间的打打闹闹,却听花濯颜一怒,仰天大喊,一哭二闹:“哥——!”
声音之大,穿透力和杀伤力之强,让处万事皆不惊的枫仙君都沉默了一瞬。
“哈哈哈!你喊啊!这鬼地方这么偏,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
他吕恒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少爷!就是管不了上清长老,收拾不了义兄,还吓唬不了这一个小孩吗?!
他定要找回自己刚刚被劈的七零八落的自信!然后自信修炼,进入上清;寻得秘宝,泡到道侣;顺利飞升,打压义兄,走上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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