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世界光怪陆离,听闻这世间男子多为凉薄,只怕衡君日后会伤心。”虎怪感叹完,甩了衣袖往丛林里走去。
一阵山鸟鸣嘤唤醒了暂时昏迷的杨佑荫,或许是老天爷保佑,他只跌落在松软泥土间。他睁开双眼,一棵倾倒一边、低垂树冠的老杨树遮住了自己,华荫连在一起仿佛是翻滚着碧绿的浪涛,没有了山外的败絮景象。这里不会是世外桃源吧?他从地上爬起来环视了周遭寻思。他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土,听见瀑布从山顶一泻而下激流的声音。
“水?”如今天下大旱,山泉枯竭,在这深山野洼居然还有水?
杨佑荫万分惊喜,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山溪流淌的声音。他沿着流水声一路寻找,一池清澈见底的浅溪被掩映在一丛山花的背后。杨佑荫靠近小溪边,溪水中滑腻的鹅卵石在水波荡漾下若隐若现,溪水连接峭壁,峭壁上倒挂白色的瀑布,飞泻落入溪水中。他站在水边阵阵清凉扑面而来,解除了之前酷阳带来的燥热。杨佑荫蹲下身子洗了一把手,又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官牒,他着急地在自己的胸前摸找,发现它还躺在原处,安心了不少。
杨佑荫抬头向山上望去,他依稀记得自己是遭老虎袭击才落下山崖,山中猛兽多而且又不识路,要怎样才能上山呢?他往住通向森林尽头曲径,路上开满了紫红色的野蔷薇。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想道:现在不知道回去的路也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出得了这座大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想完甩着衣袖依着山路走去。
山林一路传来鸟鸣声,却没有半个人影,杨佑荫有些心急,也只能沿着这条小径往前走,他猜测这条路大约有人开辟的,这就说明附近有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名明眸皓齿的红衣女子,或许是这些山贼所为吧?
他顺着径路走到尽头在一个山府前停下,洞前山门深锁,旁边长了一棵他从未见过的琉璃般的怪树,怪树仿佛知道有远客而来,不断流光溢彩。杨佑荫见树上结着生肉似得的东西,他靠近了左看右看,此时他饥肠辘辘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便要拿手掰它。
“什么人在我门前偷东西?”随着一名老者的说话声,石门自动打开了。
杨佑荫听见有人说自己,到底是读书人,总是要拘泥于礼法,心虚地住了手,恨不得立刻遁形而去。
一名穿了黄色道袍的道人悻悻走了出来,看见杨佑荫像是见到了熟人一愣:“啊!是你?”
老者正是此前袭击他的老虎精。
杨佑荫并不知晓,他见主人家一身仙袍飘飘,一脸乍开的须髯颇有些仙家风范。杨佑荫见黄衣道长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立马惶恐不安起来:“仙家!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是你家种的树。多有得罪了!”
原来杨佑荫见山中景象多生怪异,就连刚才的奇树也怕不是人间应有的,只怕他所见到的都是天上才有的景象。
老虎精和天下所有唯恐女儿受委屈的父母一样,因为女儿对见杨佑荫发花痴不怎么待见他,却被他一声“仙家”喊得心花怒放。老虎精一心想修道成仙,然而修炼至今也没有个成果,是他心头的一大遗憾。他见杨佑荫一脸窘迫状想他是饥饿难耐才去偷他门前的生肉,便用手捋了自己的胡须,用他劲松般粗大的嗓门邀请道:“年轻人,既然远道而来,那便是客人了,进来坐吧。”
说话间他转身轻唤出一名扎着双髻的青衣童子道:“去,给这位大人上些熟食,我看他也是饿了。”
那童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他恭敬地抱起双拳遵从主人的命令,拿了一把弯刀在琉璃树上割下数十片肉,琉璃树上的肉才割下又长出新肉,杨佑荫见了暗暗称奇,“难道我是真的遇见神仙了吗?”
想归想,也在黄衣道长的盛情邀请下进了山府中。
山门里种满了修长的毛竹,节生的竹竿伸入天际遮住了金色的阳乌,白色的空花墙上划出道道淡痕般的疏影,竹林挡住屋外的雀鸣声,愈发的清幽。风掠过,一片竹叶轻轻飘落至石板铺成的路面上,静得只能听见叶落声,倒又有些“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意境。杨佑荫随着黄衣道长走过一条长廊,眼前是一座八个犄角朝天红墙金瓦的宝观,金脊上立有骑凤的仙人和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狎鱼、獬豸、斗牛和行什十只屋脊兽,石阶两边立有单腿的紫铜仙鹤。浅浮雕的石栏杆拥起巍峨的楼观悬于飘浮的白云间。杨佑荫奇怪自己来时怎么没有发现如此醒目的楼阁?道观中供奉的是三清祖师。
黄衣道长带着杨佑荫一路去了膳堂。这座殿堂原本是十二岁的丁衡君为报答老虎精的养育之恩运用神力建造的,却不知为何在造好这座道观之后失去了神力,变得和普通人一般。也在那之后丁衡君遗忘所有和神鬼怪力有关的事宜。
“能到这里来也是一种缘分啊。”老者说完自己坐到主人席上,也让杨佑荫坐下。
那名青衣童子端了茶水上来,老者吩咐:“赶紧备上饭食,这位大人饿了。”
“是。”青衣童子领命之后不一会儿端上饭食,都是用了细腻的玲珑瓷碗盛放,所谓玲珑瓷便是碗上雕镂几排玲珑眼,光照去桌台之上倒映出几团光斑。
老虎精乃是山中野虎用此雅致的物件倒是稀奇,其实这些碗从进贡给皇帝的贡品,正巧经过此山被这是丁衡君掠夺了去,献给了自己的父亲。
“大人请!粗茶淡饭,不成敬意。”黄衣道长和日间在草丛里是截然两个态度,大抵是愉快起来是一个态度,不高兴时又是一个态度吧。
“多谢款待!”杨佑荫早已饿极,捧起饭碗便吃。
老者也未动筷依旧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杨佑荫,杨佑荫只顾吃饭也未注意到他。
从琉璃树上切割的肉入到口中咀嚼既像猪肉又像羊肉,不知是什么味儿,但却异常鲜美,杨佑荫又不觉得多吃了几口,更觉得眼前怪异。
“大人怎么身处此地?”老者明知故问道。
“我途经山岭遭到一帮打劫的女山贼,危险才过没料到草丛里窜出一只老虎惊了马匹,被摔于山下。”杨佑荫客气地回答。
“想必是大人厚德,才有老天保佑。”老虎精这些年里偶尔去一下人间,也学会了人间的话术。
杨佑荫见老者面容慈祥不像是个恶人,便又问道:“道长,从这里到山外还要多远的路?我的老仆还在等着我回去。”
“这里到外面也不遥远,不过山路崎岖不是很好走,但你也不必担心,明天我即领着你出去。”
老者的这番话倒是让杨佑荫宽慰不少,他一介文弱书生落入山峦间喊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正愁没有办法,有个愿意带路的立即解决了自己的困难。他施礼道了几次谢。
夜间杨佑荫想起近日景象遥望夕月感叹:“现今天下大旱无膏泽润物,山中景象竟和外面两个天地。想我杨佑荫承蒙皇恩浩荡,世荫官爵,否则如这道长冥鸿山野、兰桡漂游溪湖倒也是躲避了朝堂纷扰。”他再不疑这老者是只妖怪。
第二日初晨微曦,杨佑荫早早地起来等待老者带自己出门,可是等到了正午也未见老者要动身意思。杨佑荫想黄衣道长兴许是忙于道观的事宜,忙完了自然领自己走。他正遐想间有女子说话声:“阿爹,你这道观只怕是要修葺了,前些日子我来的时候看见屋顶还露着光。”忽而那女子又说:“听说朱由检在南郊祭天,可怜的这祭天能求下什么雨来?只怕运数已到,我们这些人也不好营生了。给阿爹的稀奇玩意儿也少。”
“不碍事。你来看我,阿爹就高兴了。”
听那女子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却始终想不起来,杨佑荫禁不住又侧了耳朵去听。
“阿爹,你这里来了人?”那女子又问道,“我从屋外进来见童子备饭倒是几人份的,阿爹你自从供奉三清祖师,便食玉尘不吃人间饭菜,也有许多年了。”
“是来了一位官家子,他不慎坠落山下,幸亏神灵保佑没有大碍。我原本是要今天带他到山外去,你却来了。我一会儿还要带人走呢,不然叫老朽我食了言。”黄衣道长微斜双眼,笑眯眯地轻捋胡须道。
“官家子?说来这几日只有一个官家子从我眼底下走过,就再也没有别人了。阿爹说的可是身着云雁補服、腰系素金腰带的男子?”
“是啊!”
杨佑荫听到最后有些心惊肉跳。他走到刻有八仙的窗棂前,透着镂空的间隙朝外看却思量了女子的话,这女子该不是昨天打劫的红衣少女吧?他昨日便有几分奇怪,这山下怎有住户?却是山上人与山下人沆瀣一气。这女子喊黄衣道长“阿爹”,他们原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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