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师姐？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地以为，顾容棠是为白天的事情秋后算账来了。毕竟，以大师姐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轻易放过他？

不等顾容棠开口，他已经快步走到旁边的柴堆旁，目光迅速扫过，从中抽出一根粗细适中的柴火棍。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那根柴火棒高高举起，过头顶，奉到顾容棠面前。

他的头深深低下：“大师姐，今日之事，都是星尧的错。任打任罚，悉听尊便。”

顾容棠看着跪在冰冷地面上，双手奉上“刑具”的少年，心情复杂难言。

这也……太“上道”了。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举着柴火棍的沈星尧，手臂依旧稳稳定格在空中，没有丝毫颤抖。

他察觉到顾容棠那直愣愣的目光，心中愈发不安。大师姐是在不满什么？是觉得这根柴火不够粗？还是……

沈星尧顺着顾容棠的目光，大师姐好像在看他身上的衣服，难道大师姐嫌隔着衣服打起来不痛快？

沈星尧的手默默地移向了自己腰间那根已经洗得发白的布质系带。

顾容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进行她的“感化大计”，却见跪在地上的少年，忽然开始动手解他自己的衣带！

她猛地一愣，下一刻，在清冷的月光下，沈星尧利落地脱下了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里衣，露出了精瘦却肌肉线条分明的上半身。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肩宽腰窄，腹肌块垒分明，并不夸张。

顾容棠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这……这是什么发展？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身材……确实很好。那紧实的肌肉线条，与她平日里印象中那个瘦弱单薄的影子截然不同。

但是下一刻，意识到现状的荒唐感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

“你！”

她几乎是慌乱地别过头去，“你把衣服先穿上！”

沈星尧动作一顿，但还是听话默默拾起地上的里衣，重新穿好，系上衣带。

顾容棠深吸了好几口气，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狂跳的心。现在是办正事的时候！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转回头，沉声道：“我此次来，不是为了教训你。”

沈星尧：“……”

顾容棠清了清嗓子，“今天在演武场上，你做的很好。”

沈星尧猛地抬起头，厚重的刘海下，那双深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很好？大师姐说他做的很好？

顾容棠被他这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但戏已开场，不得不演下去。

“沈星尧，你也知道，我们青云宗，只是这偌大修仙界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小派。能立足，靠的不过是师尊一人！”

她踱了一步，“放眼整个修仙界，各大门派人才辈出，天才弟子如过江之鲫。可你再看看我们青云宗！”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痛心疾首”，“除了我的修为还算勉强拿得出手，你们其他人的修为，简直不堪入目！如何能撑起宗门的未来？如何能让青云宗在这修仙界有一席之地，甚至发扬光大？”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沈星尧的反应。见他依旧跪着，似乎在认真倾听。

“我平日里对你们严苛，动辄打骂，罚跪责罚，你以为是我本性如此吗？”顾容棠微微仰起头。

“不！我是希望用这种方式，激起你们的血性，逼出你们的潜力！让你们知耻而后勇，努力修炼，早日成才！唯有如此，青云宗才有希望！”

她试图将自己过往所有的恶劣行径，都粉饰上“为了宗门”的伟大光环。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星尧：“小师弟，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吗？”

沈星尧彻底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大师姐既然对他寄予厚望。

他低声道：“我……我能理解。”

顾容棠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步，看来是走对了！

她立刻趁热打铁，走到沈星尧面前，微微俯身，“很好！你能理解，就不枉我一番苦心，你今日的表现很好，以后要表现的更好。。”

她伸出手，虚虚地扶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起身。

沈星尧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但依旧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

顾容棠看着他：“沈星尧，你要记住，你，是我们青云宗未来的希望！”

沈星尧倏然抬头，刘海下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

顾容棠无视他的震惊，继续画着惊天大饼，语气愈发慷慨激昂：“你是师尊亲自带回的弟子，天赋……定然是有的！只是尚未发掘出来！你承载着青云宗未来的传承！宗门能否在这修仙界站稳脚跟，能否有朝一日发扬光大，名扬四海，或许……就看你的了！”

未来的希望？宗门的传承？发扬光大……看他？

沈星尧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废物”、“垃圾”、“扫地的”，从未有人对他寄予如此……如此厚重的、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期望。

他看着顾容棠，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之言，你需谨记在心，勤加修炼，莫要再辜负，我的期望。”

顾容棠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后续该如何继续这“感化”大业，一边再次环视了一圈这间所谓的柴房。

越是细看，眉头蹙得越紧。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四壁透风。

顾容棠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今晚不用住在这里了。”

顾容棠略一思索，想到了宗门内一处闲置的院落，便道：“听竹苑一直空着，你即刻搬过去。”

“大师姐，听竹苑……太好了，星尧不敢僭越。我记得靠近后山那边的‘清溪院’附近，好像还有几间空置的房舍。”

清溪院？

顾容棠心头猛地一跳！容芷不就住在清溪院！

让这个未来的魔头住到妹妹附近？绝对不行！

“不行！”顾容棠断然否决，“清溪院靠近后山，住的人太多，容易打扰师尊闭关修行。就去听竹苑！”

他沉默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然后，他习惯性地弯下腰，准备去卷那张破草席。

“这些不用带了。既换了新住处，这些破烂还要它作什么？”

沈星尧低声道：“……是，大师姐。”

顾容棠不再多言，转身走在前面。她打着一盏纸灯笼，驱散了前方的黑暗。

“跟我来。”

她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沈星尧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七八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你离我这么远，能看到路吗？”她放慢了脚步。

沈星尧低着头，不敢向前，顾容棠不再管他这么大个人，倒也不至于平地摔跤。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

听竹苑院落不大，但十分清幽，几丛翠竹在门口。房间显然有人定期打扫，虽然空置，桌椅板凳一应俱全。

“你暂且在此住下。”顾容棠将灯笼放在屋内的桌上，环视一圈，还算满意。

“是。”沈星尧应道，站在门口，有些无所适从。

顾容棠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只留下一句“在此等候”，便转身又出了听竹苑，径直回了自己的栖梧阁。

不过片刻功夫，她去而复返，怀中抱着一床柔软厚实的被子。

“这个给你。”顾容棠将被子放在那张空荡荡的床上。

“你看看还缺什么东西，明日来找我，我都会替你安排妥当。”

“今日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提起桌上的灯笼，转身离开了听竹苑，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的竹林小径尽头

沈星尧独自站在空荡却崭新的房间里，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床上那床被子上。犹豫了许久，他缓缓走到床边，最终，他躺了下去，拉过那床锦被，轻轻盖在身上。

被子很轻，很软，带着一股清冽的梅花香。

这香气与他之前在顾容棠身上闻到过的一样。

他将被子拉到口鼻处，再次深吸一口气，嗅着独属于大师姐的香气，毫无睡意。

他不敢睡。他怕，怕这只是一场梦。怕闭上眼睛再睁开，自己依旧蜷缩在柴房那冰冷的破草席上……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从他拥有记忆开始，人生就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灰暗。他就是孤儿，是乞丐，永远填不饱的肚子，活下去是他的唯一信念。

他没有温暖，没有希望。

青云宗招收弟子那日，他混在熙攘的人群里，想偷一个馒头，却被一个红衣少女发现。

少女的叫声引来了高踞上座的掌门谢清珩，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他被破格收录，成了青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

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地方”的容身之处。

他资质驽钝，修炼道法十分缓慢他成了青云宗最大的笑话，一个由掌门亲自带回，却愚不可及的废物。

他不在乎，比起曾经食不果腹的日子，能有片瓦遮头，能有最简单的饭食，他已经感激涕零。

他默默地扫地、劈柴、干着所有其他弟子不愿意干的杂役活计。他像一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苔藓，哪怕没有阳光的照射，也能够小心翼翼的活下去。

清冽的梅香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带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宁。

沈星尧缓缓闭上眼睛，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沉入了一个安稳的睡眠之中。

……

顾容棠轻手轻脚地回到栖梧阁内室，妹妹顾容芷依旧睡得香甜。

她轻轻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温柔的抚摸妹妹的脸颊。

无论用尽什么方法，她都要保护好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她不确定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否能起到作用，但是清楚地知道，即便这个方法起了作用，也仅仅是解决了沈星尧这一个潜在的威胁。还有更强大的师尊谢清珩以及那个尚未出现蛇妖，需要解决。

面对他们，现在的她，如同浮游撼树。

力量！她需要绝对的力量！需要能够与这些未来强敌抗衡的实力！

还有势力！孤木难成林。她不能单打独斗，她需要属于能够为她所用的追随者。

修炼！拉拢！这条路注定艰难，但为了容芷，再麻烦也要去做。

她轻声呢喃：“容芷。姐姐会为你除掉所有威胁，让你余生安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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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