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
林夫人与林老爷怀抱九个多月的林铃,历经半年风霜磨难,终于寻到了山阳之上的行云道观。
彼时,胡子花白,一身粗布的行云老道正坐在院子石阶上,望着漫天的风暴沙尘凝眉沉思,良久之后,浑浊的双眼望着天上只一团光影的太阳轻声低喃,“如此天气,时间该是到了吧?”
言语间带了数不尽的沧桑和纠结,他守着这观二百多年,初初守观之时,想着时间一到,他便自可下山,去外面山下各处州城领略一番世间热闹和繁华。
可是进香的香客常年不断,使得他分不出身和时间,于是这一守,便守了这二百多年,而今山内天气逐渐恶劣不堪,山路腐朽早已常年无人,想来他守着这道观的日子快要到头了,可心底不知为何,满满都是不舍和眷恋。
漫天风沙和低沉的黑云之下,他突然听到三声低低的叩门声,行云老道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观里,早已十年无人上山了。
随着再一次木门轻叩,和随之传来的细碎咳声,行云老道确定,刚刚并非自己幻觉,而是真的有人,真的有人在十年之后再次叩响了道观的木门!
忙起身前去,木门被他从内打开,看到了一对历经风暴的沧桑夫妇,男子怀中,紧紧抱着一锦被包裹的婴儿。
木门打开的刹那,林夫人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额头抵在地上不断叩拜,“求道长救我女儿!求道长救我女儿……”
林夫人一跪,林老爷亦跟着跪下就磕头,光是听此求助声都感嗓子生疼。
看着不成人形的两人,再看看裹着婴儿的锦被,只因着风沙脏了许多,比起两人面容和衣裳,可谓是上山路上用心尽护着了。
风沙扑面而来,行云忙低身欲扶起两人,“快快起身入观内。”
见两人不为所动磕头不停,目光定格在被裹得严实的锦被上,“便是需要救人,也需进到观内待我细细看过孩子情况,这里风沙太大,不是停留之地。”
林夫人和林老爷这才起身随着行云进了观内,关上的小小木门刹那将漫天风沙尽数挡在门外。
行云引着二人进了偏殿,一进屋门,林夫人便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连同林老爷一起,仰着脸眼底尽是恳切,“求道长救救我女儿。”
心中喟叹一声,行云抬手揭开包着婴孩的锦被一角,只见婴孩稳稳睡熟,面上无尽暗色,呼吸弱的几乎快要不见。忙将其从林老爷怀中抱过,小心解开锦被一角,细细探了脉,却是越探眉头越深。
林夫人满眼切切,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似在她面前紧紧塌陷,不由颤抖着小心问他,一句话,用尽了毕生力气。
“道…道长,我…我女儿…可还…可还有救?”
行云紧皱的眉头在见夫妇两人狼狈模样时停驻了三息,两人凭着一股子执念愣是在寻不到路的山阳之上寻了过来,若今日这小婴孩无救,搭上的恐是三条性命。
于是展了眉眼,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将两人逐个扶起,“快快起身,此疾老道前所未见,两位可知其因?”
林夫人忙忙道:“那我女儿?”
行云安慰她:“暂时性命无碍。”
一听说暂时性命无碍,林夫人心中的石头仿佛一下落了大半,这才张口,将自家诅咒之事说了完全。
因着山阳黑云笼罩,几近无光,只几盏油灯常年燃着,照亮了这一方偏殿。行云老道听林夫人说完诅咒之事,便知自己无法救这孩子。
在沉思了许久之后才道:“既来此,便先随我去进一柱香吧。”
一句进香,将满目期盼的林家夫妇愣了一愣,却见行云道长早已抱着婴孩,往偏殿靠后的架子走去,夫妇两忙起身跟了过去,只见其从内里,拿出一落灰的长匣。
夫妇两人在什么都不知晓的情况下,提着心一路由行云老道引着去了大殿,却见其将那方长匣放在供桌上轻轻打开,里面,是五支清香淡淡的龙纹紫香烛。
行云老道站定,恭谨肃穆,先是自己拜了一拜,之后看向夫妇二人:“今年春至至今,你们是观中第一位香客,按照惯例,进香时需三跪九叩,可会?”
林老爷同一旁林夫人连连点头,忙不迭道:“会的会的。”
言罢两人跪在大殿有些年头的蒲团上,虽身体疲累,却仍尽心尽力,恭恭敬敬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行云老道心下甚慰,示意林老爷从长匣中拿出一支紫色龙纹香烛,对其道:“去将香燃上吧。”
林老爷在香案前站定,将这拇指般粗的紫色龙纹香烛小心放至燃着的油灯上,却只见油灯明亮,不见清香燃起。
连着放了三次,眼前油灯仍旧明亮,手中香烛却未有一丝燃起,不由心中惊愕,便是一旁的行云老道,守观这二百四十年,也从未见过这香烛不燃之景。
难掩的惊愕,和其后背惊起的寒意,使行云老道时隔十年再一次对眼前守了两百多年的石像产生了惊惧敬畏之感。
他一直以为,这尊普通石头刻成的石像,乃是当初那人诓骗他留守此荒观的由头,却不想,后来神迹频现,而今日,更是头一遭见到明火燃不起清香之景!
顿时后背寒意遍地。
林夫人将行云老道惊惧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底慌乱刹那变成了六神无主的恐惧,难不成,她的女儿真的没救了吗?连神明都不愿受他们一缕香火?
不!不可以,不可以!
巨大的苦痛和无尽的求生之愿使得林夫人情急之下,急急起身上前,无尽的恳切和流之不尽的泪水,哽咽着出声“我…我试试?万一,万一……”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行云老道,眼中恳切难以让人视而不见,“是不是……是不是将这香烛点燃,再行叩拜之礼后,便可救我女儿?”
行云老道带他们来进香,一是当初那人要求,进观之人,都需得亲手进香。
二是他着实无法解这上古便传下来的天地诅咒,一时间想起当初那人之话,说这座道观里曾供着的,乃是上神的神位,只是上神身归混沌,神念消失,他只好用山石刻了一尊神像,放在这儿,由他守观,待到最后石像消弭之时,便是他离开之日。
刚刚这对夫妇求到他眼前,听到天地诅咒四个字时,他不由第一次真的信了那人所说,若这位供奉神位的上神还留有一丝神念在这,便是无法救这孩子性命,是不是也能给予这对夫妇指引?
可此刻香烛近火不燃,他实不知晓到底该如何去做。
听得林夫人恳切之话,下意识一般点了头,抓到希望的林夫人忙小心拿过自家夫君手中的龙纹紫香,胆怯又小心着靠近了那团小小油盏之上的一团明艳。
清香骤起,白色的香线在林夫人手中扶摇而上,使本就惊惧不已的行云道人在这一瞬惊惧更甚。
林夫人喜极而泣,忙跪拜在地,一声一声的磕头声似巨石一般震了行云九次,待到两人跪礼之后,这一支香烛,算是稳稳当入了香炉之中。
清香氤氲在殿内,将整个大殿充斥在一股奇异的香气之中,便是在这时,九天之上一声巨雷,轰隆一声,将整个天界都震了三震。
在职的天族神官们,纷纷惊慌出殿门或原地驻足,观这巨雷从何而起。
可这巨雷在震了天界这一下之后再无动静,好似从未出现过。
而众天界神君却于这一日,亲眼见了天君身旁的神侍,急匆匆去召了司天监神官入灵霄大殿。
而整个世间,除过天宫,并未有任何一凡间之人听到此巨雷之响。
行云居内,随着清香燃之不尽的,是突然出现的一声小小婴孩的呢喃之声。
行云老道低下头,惊愕的眸子映在婴孩黑色的眼瞳里,满是不可置信。
却见婴孩朝他一笑,明明早已没了气力的婴儿竟挥起小手来,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跪地叩拜的林夫人犹如奇迹降临,风霜的眼里终于发出生的光来,忙肃穆连连叩了三首,“多谢神女大人,多谢神女大人!”
自始至终,她都不知自己叩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这石像女子的样貌无人识得。
可她心底认定,能救她女儿的,怕是只有神界的神君神女了。
磕完头忙起身,急急朝着行云而去,待看到睁着眼咕噜咕噜乱看,见她时一啼笑声的小小婴孩,眼里的热泪再也氤氲不住。
泪如玉珠串成了线,林夫人红着眼哽咽不停,“道长…道长…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她笑了!我的孩儿她笑了!”
前一句,是对着行云而说,后一句,是对着依旧跪地的林老爷而说,喜极而泣的神色让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林老爷头一次这般震动和惊撼!
林夫人颤抖着伸出手,行云见着婴孩天真纯净的笑,小心着递将给林夫人,此刻的林夫人开心的像个孩童,见着开怀而笑,却什么也不知晓的女儿一遍遍跟起身的林老爷诉说着惊奇的喜悦。
“你看女儿笑了,她笑了!”
“夫君,我们的女儿活了!你看,她在笑,在朝我们笑!她真的活了!活了……”
伴着喜悦的,是一道道流之不尽的泪水。
行云站在一旁,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他自守这观伊始,便知晓这尊神像只是普通石像,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尊普普通通的石像,竟还能显出如此神迹来。
那人明明说,这座山的主人,早已归混沌十余万年,世间再无一神念存留,那为何?
为何还会有神迹突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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