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亦是福了身，姿态恭敬道：“此事与虞妃娘娘无关，是妾身做事不够仔细，才拿错了镯子。妾身原本要呈献给皇后娘娘的是另一对品相极佳的玉镯，只是事已至此，妾身辩驳无用，甘愿受罚。”

青棠心知，她是令虞妃不喜，却是从未开罪过皇后娘娘，此番做错了事，依着宫里的规矩，又以皇后娘娘往日宽和大度的作风，不过小惩而已，也不必挂怀。

然虞妃却是忽的做出替她求情的姿态，皇后娘娘还未开口，她便又是急切道：“皇后娘娘，青妹妹眼下虽是错了，却也是无心之过。不如，就请她将功折罪吧！”

青棠默然听着，不由嘴角微微勾起，这才是聪明嘛！借刀杀人总归弱了些，连环计用着才好。

调换了寿礼，不过是小罪，因此牵扯出其他大罪，方才勉强算是厉害的手段。

“如何折法？”皇后娘娘道。

“妾身出自书香门第，一直羡慕将相世家的女子，可舞刀弄枪洒脱自如。妾身知晓青妹妹祖上是开国大将，不如请青妹妹舞剑一观，也算弥补了这一错失。”

“青美人？”皇后娘娘不确信地看向她，似乎只要她说一声“不便舞剑”，便当真驳了虞妃的“好意”。

青棠福身：“妾身愿为皇后娘娘舞剑，贺娘娘福泽深远。”她应着便是，若是不一一应着，怎知虞妃这一环一扣，下一环为她预备了什么。

不过这般心思，倒不像是虞妃能够想出来的。

于偏厅换轻便衣裳的时候，青棠方才与小栖道：“送镯子来凤鸾宫的路上可遇见了什么人？”

她眼下信着小栖，也知晓小栖即便终有一日会背叛她，也不会这么快。尤其，眼前之事似只是小事，小事而已，就暴露了小栖为人收买，太不划算。

小栖方才在厅内便是忍不住差点辩驳，她清楚地记得这玉镯没有拿错，是梧秋及时摁下她，她才一直忍着。

她低垂着头，眼圈红红的：“我确实碰见了一个人。”

“虞妃宫里的？”青棠眸色淡然地瞧着她。小栖不如梧秋聪颖，为人骗了也不稀奇。

“嗯。”小栖绞着衣角，嗓音愈是哽咽。

梧秋在一旁帮着青棠换衣裳，一面与小栖道：“你先别哭，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小姐也好想法子应对。”

舞剑这事明面上没什么要紧，可就是这份“看着没什么要紧”才让人拿不定主意。

小栖极力忍住抽噎，青棠亦是抚了抚她的手腕：“是打咱们云光阁出去的？”

小栖猛地抬起头，眼底尽是惊诧之色。此事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果真。”青棠淡淡垂下眉眼，“若非是咱们宫里出去的，你也不会轻易没了戒心。”

小栖紧咬着唇：“是小兰，她说她在清平宫受尽苛责，几乎要活不下去，求我同你说一说，看能不能将她要回来。”

“我在路上只遇见了她，竟不知她竟然趁机换了小姐给皇后娘娘的寿礼。”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栖满目慌张，泪水不停落下。

青棠瞧得见她眼底真诚，遂又是安抚：“无妨，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便是有豺狼窝在陷阱里又何妨，她倒不信那豺狼胆敢咬她一口。

然回到正厅时，青棠方才发觉，一道换了轻便衣裳手执长剑的不止有她，还有贵妃娘娘。甚至陛下，也已然从正阳殿来到凤鸾宫。

虞妃见她面有惊异之色，遂特意体贴道：“青妹妹一人舞剑，纵是身姿窈窕，也未免乏味了些。你与贵妃娘娘比剑，方不失为一道风景。”

青棠拎着低调柔和的面色未动，只恭敬俯身：“妾身只怕伤了贵妃娘娘。”

倒是坐于高位的楚上玄道：“无妨，你且注意着莫伤了自己便是。”

这便是贵妃娘娘人尽皆知有好身手了。

虞妃近前一步，手指搭在她握剑的手腕上，低声道：“我是打不过你，但有人打得过。”说罢，方才声音扬了些，“妹妹小心。”

高位之上的皇后娘娘亦是叮嘱：“二位妹妹点到即止，莫受了伤。”

随后，便是众人来了院中空旷之地，一道观赏这一场人们心思各异的比剑。

贵妃娘娘一袭白衣衬着她的淡青色，在空中旋身而过，竟是惹人注目的那个。然这手中之剑，果真是如了楚上玄所言，她只有接招的本事，没有反手的余地。

是了，便是青棠对这位贵妃娘娘近乎一无所知，也是知道她出自将门林家，比着她传承了几代的青国公府实在胜了许多。

若非她同楚十一学了数日的剑招，只怕现下连接招的本事都不曾有。甚至，倘或她现下只是凡人青棠，便是硬生生挡上一招，握剑的手便会被这股力道震得发麻。

眼下，青棠一面勉力接着贵妃娘娘的剑招，一面思虑着这一局到底是胜，还是败。

胜了，便是驳了贵妃娘娘的颜面，也是如了虞妃的心意。败了，虞妃也不曾败，总归她会丢了青国公府的脸，虞妃亦是难得扬眉吐气一番。

此局，打一个平手最好。

青棠定了心思，整个人却是被逼着步步后撤，离着人群较近时，忽而听着皇后娘娘与楚上玄道：“陛下，慕凝妹妹当年随父行军，行的皆是刚猛的杀招，青美人怕是应对不及。”

青棠心下默叹了口气，果然是个人便瞧得出来，她眼下是性命堪忧的局势。

楚上玄神色倒是淡定：“慕凝有分寸。”

可不是有分寸，是始终站于上风，又不至于一剑将她斩杀了。

贵妃娘娘茹素礼佛，然身上仍带着将门女子的杀伐，青棠亦不惊奇。只是她要一个平手，便是渐渐以仙力带动手中之剑，片刻功夫便是于众人眼前呈现出一副两人旗鼓相当的景象。

些许剑招两人离得近了，贵妃娘娘忽然与她低声道：“虞妃似是有意与你为难，此局我们打平吧！”

青棠愣了下，本是不谋而合之事，她竟是愣了下。然也只是那一瞬，她随即便是低声应了声“好”。

贵妃娘娘又道：“稍后我们同时刺向对方左肩，在将要刺中时，同时收手。”

青棠又应了“好”。只这一次，心念转过，眸色不似方才那般清淡。

她与贵妃娘娘素无交集，前世不曾，这一世一样。心念转过的一瞬，青棠想起那一世寿诞过后这宫中可有什么事，除却绿竹后来病逝，便是寿诞过后贵妃娘娘也是忽然病了，且是缠绵病榻直至青棠饮下那一杯鸩酒。

青棠眼瞧着贵妃娘娘此刻的精气神，可不像有半分病态。

然她不知根由，也一时探不着结果，遂如了贵妃娘娘所言，在两三招之后剑尖直指她的左肩。

贵妃娘娘亦是如此，长剑向她而来。

然瞬息间，是一个小太监自远处跑到楚上玄跟前，跪地道：“陛下，林大人求见。”

贵妃娘娘如受了惊，手中长剑直直落地，身子前倾，便是撞在了她的剑上。纵使青棠反应敏捷，鲜血仍是顷刻染透了贵妃娘娘的衣衫。

那一片纯白之上，像是瞬间绽开了红梅。

青棠的惊诧也仅在一瞬之间，她迅疾看向虞妃，虞妃眸中的惊诧似乎更甚。那一瞬，一切了然。

青棠忙垂下头，做出一个低微美人应有的小心翼翼的姿态。“妾身无意伤了贵妃娘娘，请陛下治罪。”

楚上玄却没这般心思回应她，他来得又快又急，阴冷的目光打她身上走过，便是将贵妃娘娘打横抱她，使她不曾躺倒在地，白衣染了灰尘。

而后，他抱着林慕凝离去，丢下了所有人，包括始终垂首盯着地面的李婕妤。

青棠俯身未动，楚上玄离去，眼下便是皇后娘娘如何处罚于她。

然皇后娘娘却是不急不躁地站于原地，嗓音依旧是温和道：“你先回宫去吧！此事不怪你，却也因你而起。待贵妃伤势好些，本宫再与你问一问陛下。”

青棠忙谢过，随即带着小栖与梧秋离去。

回至云光阁，小栖忽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面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虽说这合宫上下都知，贵妃娘娘并不是个受宠的妃子。然终归是贵妃啊，小姐竟不小心伤了她，方才小栖怕极了，这会儿回了云光阁，一颗心还是扑通扑通狂跳。

青棠一时没心思宽慰她，一进卧房，便是转身与身后的小栖与梧秋道：“去帮我准备些吃的，我有些饿了。”

待两人离去，她便是迅速匿了身形来到凤鸾宫。

贵妃娘娘受伤，她甚至不需走一趟慰问一番，仍安稳坐在凤鸾宫内。

皇后娘娘懒懒地靠在椅侧，眸中尽是坐岸观火的闲适。

她身侧的木槿是同皇后娘娘一般无二的老成，呈上了新进的果子，便是垂首道：“此事倒是可惜了青美人。”

皇后娘娘仍是不以为意的神情：“陛下起用着她哥哥，此事伤不到她。”原本，也不过是小事，且还是意外之事。

“是啊，青美人如何能想到，当年林将军为陛下而死，长剑一指便会惹了陛下忆起当年之事。”

皇后娘娘轻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