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用孩童的生生之气延续寿元？”吴岚迹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是舒轶让你这么做的？”

“魔尊大人只是让我突破，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赫连笑托着下巴，歪头凝望着吴岚迹，“不过仙祖还是猜错了一点，孩子们的生生之气不是用来续命的，而是用来布阵护法的。”

“护法？”吴岚迹微微蹙眉，心念急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你想用先天生气来抵抗魔气反噬？”

“答对啦，可惜没奖。”赫连笑眉梢轻扬，明媚中又透露出隐隐的狂气。

吴岚迹又道：“如此说来，这些年被抓来的孩子都还活着，只是被关在了这座地宫里，是吗？”

“我倒是希望孩子们能都活着。”赫连笑叹了口气，满脸遗憾，“可惜过程中难免磕磕碰碰，而人族小孩又偏偏脆弱得很。”

吴岚迹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赫连笑，你疯了。”

“是啊，疯了，早就疯了。”赫连笑的嘴角下垂，眼睛却弯成了两道月牙，“你不是死士，你也没有深入了解过死士，所有的死士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死士的训练比暗卫都要严苛得多，我从会走路开始就被长辈带去培养！”

“每次出任务前，我都要做好必死的准备，因为死亡随时有可能降临！”

“我要在牙齿里藏上毒药，或者先行服毒，如果被抓住了，要么直接自杀，要么就等毒发，只有完成任务并且顺利回去的死士才能拿到解药。”

“死士是宁死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口肉来的蛇，潜伏着、窥伺着，然后变作敌对者身上的毒瘤。”

吴岚迹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他说：“我知道。”

“你知道？呵呵呵……”赫连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你不知道，如果真的知道，你当初就不应该给我那支花。”

“我看到花了，仙祖。”

赫连笑的神情恍惚，声音宛如风的呢喃。

“一只长在阴沟里的毒虫，看到花了。”

她本可以忽视世间的一切美好，无论春花秋月还是夏雨冬雪，无论画角樵门还是雕栏玉砌，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本可以成为魔尊手中的一把利刃，理所当然地藏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直到死亡如约而至，直到肢体腐烂生蛆。

她本可以不听玉笛暗飞声，不看春水向东流，正如她的祖祖辈辈们一样。

可是在她还小的时候，就有人把一支盛放的花递到了她的眼前。

那支素心梅好美，好香……

吴岚迹定定地望着她，只是缄默不语。

“仙祖，我真的很想做个好人。”赫连笑眼里闪着泪光，嘴角高高翘起，“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论迹不论心。”吴岚迹淡淡地说道，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最多只是把不合适的善意给了一个不合适的人。

赫连笑“哈”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潜入中原的是我，勾结洪宇的是我，抓走孩童的也是我，本身就没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你和洪宇达成了什么交易？”

赫连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总归就那么几件事嘛，有谁不想成仙呢？虽然洪宇天赋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末了，她还点点头，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我承诺助他成仙，他自然会对我言听计从。”

“为什么突然又要杀他？”

“我没有杀他。”迎着吴岚迹怀疑的目光，赫连笑向他解释道，“我的确是想杀了他的，但我和邪僧合力也只是重创了他，是洪宇自己玩脱了，死在了一个被他骗了的小姑娘的手上。”

吴岚迹诧异道：“明月妨？”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赫连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吴岚迹又问：“你为什么想杀洪宇？”

“哼，那家伙还算有点良心，他发现了地宫，也发现了那些孩子。”赫连笑的表情晦暗不明，“洪宇不接受这种提升修为之法，于是就和我翻脸了。”

赫连笑往吴岚迹身前凑近了一些，故意掐着嗓子，发出甜腻腻的声音：“这可不能怪我，是他先跟我翻脸的，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了呀。”

吴岚迹皱了皱眉，闭上双目，上身略微后仰。

赫连笑注意到这一点，竟然变本加厉地挪到了吴岚迹身侧，伸手轻轻抚摸过他左臂上的抓痕：“大哥也真是的，下手这么重。”

闻言，吴岚迹倏然睁眼：“领头人是你的长兄？”

赫连笑置若未闻，痴痴地任由鲜血染红了自己的指尖：“你痛不痛呀？这么深的伤口，应该是很痛的吧……”

指腹沾着血，指甲染着红，赤色的瞳孔充斥着疯狂，此刻的赫连笑仿佛是从地府最深处爬出的魑魅魍魉，企图用炼狱的羽焰焚尽人间的一切。

“赫连笑！”一看情况不对，吴岚迹厉声大喝。

赫连笑咯咯咯的笑了，她紧紧按住吴岚迹的肩膀，同时眼泪一滴滴地砸在了他的左胳膊上。

虽然吴岚迹是故意承受了领头人的一爪，但泪水渗进伤口里的感觉，终究是不太好的。

“仙祖，你知道吗？法阵已经布置好了，今日酉时，我就要借用孩子们的生生之气，无论我能不能扛过魔气反噬，他们都将必死无疑。”

赫连笑又摸了摸那些抓痕，比对着自己的手掌一一印上。

突然，她五指一弯，指尖深深地插入了伤口中！

伤口撕裂，皮肉外翻，鲜血喷涌而出！

吴岚迹没有预料到她的举动，在惊吓与疼痛的双重刺激下，法力海啸一般翻涌起来，他差点就挣脱捆仙索把赫连笑扔出去了。

“你做什么！”吴岚迹咬着牙质问她。

“痛吗？”

赫连笑直愣愣地盯着飞溅的鲜血，喃喃问，随后她突然又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全身颤抖、状若癫狂。

“现在的你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届时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死在面前，你一定会更痛的吧，哈哈哈哈——”

吴岚迹对她怒目而视，赫连笑却突兀地止住了笑声，将脸轻轻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眼神迷离，自言自语道。

“没错，你只会更痛啊……”

“疯子。”

吴岚迹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就闭上眼不再理会她了。

赫连笑终于安静下来了，良久她才慢慢站起来，看着吴岚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径自离开了囚室。

囚室的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吴岚迹的眼底就闪过了一丝法力的光芒。

与此同时，采莲泽外的善因谷中，一个橘黄色的人影猛然起身。

“韦小师叔！吴前辈来消息了！”

占正基已经赶到善因谷和韦焰色等人汇合，一群人对吴岚迹的境况担忧不已，却只能耐下性子，团团围着小雀等消息。

小雀明明只是法力构成的，却好似真正的活物一般，被盯得害怕了，就一个劲儿地往占正基的袖子里钻。

众人没有办法，只能让占正基独自看着小雀了。

将近未时，小雀突然从袖口里蹦了出来，在占正基的手指上狠狠地啄了一口，随后拍拍翅膀在周围飞了几圈，示意大家赶紧跟着自己走。

“可是，其他人还在路上……”韦焰色犹豫着说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占正基一咬牙，“我再给师叔们传讯，让他们改道。”

韦焰色这才放下了心，于是众人拿着武器、追着小雀，一路往采莲泽的方向疾驰而去。

让他们惊讶的是，小雀竟然绕过了人多眼杂的城市，绕过了幽深茂密的树林，直奔采莲泽的大湖。

最终小雀在湖边落下了，它小巧的身躯停息在芦苇杆上，压得纤细的芦苇杆一颤一颤的。

“怎么了？”明月妨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满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觉忏无奈地往前一指：“你看看，前面还有路吗？”

采莲泽一望无际，若非湖面上遍布着亭亭玉立的荷花莲叶，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大海。

湖面上好似撒了一层碎金，微风拂过，掀起了波光粼粼的涟漪，还送来了水鸟的窃窃私语，美得如梦如幻。

“小雀怎么停下来了？”韦焰色疑惑道，又用手肘碰了碰身边摇扇的简墨，“你也是鸟，要不你试着和它交流一下？”

简墨哭笑不得，正想和她解释鸟语传递不了那么复杂的意思，就听那只小雀突然口吐人言。

“扫雪宗的其他人到了吗？”虽然有点失真，但还是能听出来是吴岚迹的声音。

“还没有呢。”韦焰色连忙回答，“吴前辈，你那里还好吗？”

吴岚迹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切都好，我此时身在采莲泽下的地宫中。你们原地等候，在援军集结前不要轻举妄动。”

众人连声称“是”。

吴岚迹跟他们分享了自己从赫连笑处得到的消息，最后道：“如果今日酉时前援军还未到的话，你们也必须冒险进入地宫了。”

几人又对接下来的行动做了简单的部署，吴岚迹才收回了法术，小雀继续停在芦苇杆上歇息。

地宫的囚室里，吴岚迹的神识小心翼翼地蔓延开去，避开了地宫里数不清的监测法阵，开始寻找孩子们的关押地点。

他已经感知到这些孩子是被分开关的，儿童的气息遍布了整个地宫，如果他孤身去救的话，就算他动作再快，也难保不会漏下一两个。

地宫在采莲泽下方，吴岚迹不能使用攻击力太强的法术，否则整个地宫都会塌陷下来，孩童不被砸死也得被淹死。

而且只要赫连笑和她手下的人反应过来，就有机会迅速挟持几个孩子，一旦赫连笑以孩子的性命为要挟，局面就会变得极其糟糕。

吴岚迹现在的计划，就是等扫雪宗援军的到来，然后援军分头救人，而吴岚迹则负责对付赫连笑和她手下的几员悍将。

只不过……

吴岚迹有些迷惑，赫连笑的长兄和顾槐，以及偷袭他的那帮黑衣魔族，他们居然全都不见了。

他转念一想，难道舒轶放弃赫连笑了，而出于兄妹情谊，领头人最后帮了赫连笑一把，扫除了自己这个最大的威胁。

不无可能，但还是小心为妙。

吴岚迹控制法力向左臂的伤口涌去，小心地修补好撕裂的经脉，那五道抓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了起来。

随后他扭了扭手腕，金光四射的捆仙索自动松开，滑落在地。

吴岚迹没有贸然破开囚室里的阵法，这个阵法过于复杂，他在短时间里研究不出正常的解阵手段，只能用磅礴法力暴力轰碎。

但此阵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破开就会被地宫中的守卫察觉，所以吴岚迹决定耐心等待，直到进攻的前一刻再离开囚室。

吴岚迹在等，韦焰色一行人也在等。

下午，太阳路过了最高处，占正基总算收到了来自师门的消息。

“展韵师叔他们到了！”

众人纷纷从地上站起来的工夫，就见数十道人影风驰电掣地从远处而来，身姿几个起落间，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明月妨还是第一次见到大门派出身的修行者，此时她半个身子藏在觉忏和尚的后面，不由地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扫雪宗弟子。

为首的是个女子，她的个子居然比大多数男人还要高一些，身上穿着一件有些年头了的灰蓝色窄袖长衫，腰束一条精致的碧绿腰带，头发盘在后脑勺上，只用一根木簪子就固定住了。

可是无论明月妨怎么看，她都觉得那不是簪子，反而更像是一根筷子。

为首的女子就是占正基的师叔展韵，扫雪宗长老之一。

展韵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相貌气质皆如出一辙的男子，且都是一身茶褐色的紧身衣，只不过使用的武器不同。

用刀的是哥哥，叫陆向南，使剑的是弟弟，叫陆向北。这对同胞兄弟看着而立上下的模样，但真实年龄肯定不止于此。

陆家兄弟俩和展韵是同一辈的，但修为和地位都没有展韵高。

甚至身高都没有展韵高。

三人打头，后面就是整整齐齐排成两列的扫雪宗弟子。

扫雪宗似乎没有统一服饰的要求，弟子们都穿着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衣服，手上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

男弟子有规规矩矩束发的，有不拘一格披发的，也有别出心裁半披半束的。

女弟子的花样就更多了，双刀鬓、凌云鬓、惊鸿鬓，花钿、金钗，步摇，还有不想梳妆，就随意拿根发带一绑了事的。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外形、不同的气质，但扫雪宗众弟子往那里一站，就站出了同气连枝的气象。

明月妨恍惚了一下，竟然觉得站在面前的只有一个人。

真不亏是天下第一宗门啊。

明月妨暗自咋舌。

在占正基和韦焰色的搭线下，双方才刚互通姓名，却见吴岚迹的小雀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冲到了众人中间。

吴岚迹的声音随之传来。

“大家快进入地宫！赫连笑提前启动阵法了！”

对不起吴先生，但是我真的不会塑造变态。

发现自己描写人物的水平有进步了哎，反而主角几个的外形沦落为最没特点的了。

扫雪宗真的是我理想中的那种修仙门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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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四方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