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凰一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仅存五成功体的吴岚迹不能与之硬碰硬。

吴岚迹警惕地盯着雪凰与涂山曼的举动，脑中快速思考着对策。

“……是陈淼之吗？”

忽然，他幽幽地开口道。

雪凰先是一愣，随后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晶莹剔透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你是说那位捕影门的门主？我听说大人和他乃是莫逆之交，没想到，仙祖大人竟会怀疑他啊~”

雪凰从模样到气质都清冷出尘，但她嗓音娇媚，讲起话来语调千回百转，能把人勾得骨头都酥了。

白狐配合地张了张嘴，似乎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但吴岚迹对此视若无睹，只是说道：“我也不相信陈淼之会出卖朋友。”

妖丹能做解药是陈淼之说的，冰属大妖的下落是苗川曜提的，要是有人出卖了他，最有可能是这两人之一。

但苗川曜还指望着自己能赶走辞山的妖灵，没道理现在对他下手。

如果是陈淼之的话，好像也不太合理，自己从昨晚起就一直和他待在一起，根本找不到机会将消息传出。

而且殿内的阵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布置成的，略微算一算，差不多在一年前就知道他要来辞山了。

一年。

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壶山。

吴岚迹不禁浑身发冷。

数月前先在如酥镇遇到舒轶，后在罗袖城碰上楼风，又与魔族三十六卫之一顾槐狭路相逢，接着是采莲泽地宫的魔族死士赫连笑。

他这一路走来，行踪居然被敌人牢牢掌控在手中。

其中又有多少事、多少人是被提前安排好的？

在吴岚迹仅存的关于舒轶的记忆里，他的这个大弟子是个心眼不多的孩子，这么缜密的计划，真的是舒轶能够做出来的吗？

莫非在针对他的一系列布局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并不是舒轶，而是另有其人？

不过这些疑问都该放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解决雪凰。

“没想到仙祖大人的好奇心竟如此强烈，像个孩童一般，什么事都想问一问。”雪凰娇声软语地笑道，“不过大人既已死到临头，那么这些都不重要了吧？”

“很重要。”吴岚迹的嗓音淡淡。

眼下的情况虽然棘手了一些，但还称不上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雪凰拈起脸颊边垂下的一缕白发，轻轻将其撩到了脑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仙祖大人放心吧，我和曼儿都会尽量温柔一些。”她面若冰霜，但话语中含着明显的调笑之意。

“别拘束，放松……不会让大人疼的……”

吴岚迹不禁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好好说话！”

只惹来涂山曼的一声嗤笑。

雪凰懒洋洋地把玩着洁白如雪的发丝，优雅地翘着指尖轻抚狐狸的头，白狐抖抖蓬松的长毛，好似收到了什么指示，从地上爬了起来。

“去吧。”雪凰喟叹道，“就交给你了。”

涂山曼那对碧绿的眼珠恍若两点盈盈的鬼火，九条大尾巴在身后舒展开来，形成了一面巨大的屏障。

随着她的动作，殿内平地起了一阵恶风，法阵的光芒猛然大放，旋即成千上万道光线向吴岚迹的方向暴射而来。

一瞬间，吴岚迹竟然产生了一种直视太阳的错觉。

“固金汤！定风波！”

他不敢大意，连着施展两个法术，但即使是定风波也只是让光线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向他扑来。

但这个短暂的停顿足以让吴岚迹将法力运转到极致，固金汤一法的符文蔓延至全身，衣衫表面也覆盖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吴岚迹身形一晃，无视了阵法排山倒海的攻击，脚尖一点直奔雪凰而去。

还没冲出几步，侧面就有一条狐尾横抽过来，毛发倒伏，尾巴紧紧绷成了一根坚实的长鞭。

他没有躲，涂山曼可是有着整整九条尾巴，一躲势必落入被动。

看似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几步，吴岚迹忽然以迅雷之速伸手向那条狐尾抓去，掌心还冒着一缕缕絮状的白烟。

涂山曼的原型身躯庞大，每一条尾巴都有一名成年男子合抱的粗细，吴岚迹单手抓不住，只能改为揪住尾巴上的白毛。

当他的掌心刚触及狐尾时，萦绕在手中的白烟立刻就沿着尾巴缠绕而上，如锁链般将这条尾巴捆住。

二十八奇术，染纤云！

涂山曼一使劲，发现抽不回这条尾巴，就再次催动阵法。

一只白骨爪子从地面上探出，起先还与常人的手掌大小无异，但下一刻就猛地变得比涂山曼原型还大，一把向吴岚迹抓过来。

吴岚迹发力把手中的尾巴甩向白骨巨爪，闪身脱离了攻击的范围。

巨爪落下，地砖被震碎了一大片，涂山曼收缩尾巴，紧贴着骨爪五指间的缝隙避开了威势。

但缠绕在尾巴上的白烟终于得了机会，首尾相连，化作实质，像蟒蛇绞杀猎物一样般狠狠地勒紧。

“嘤——”

涂山曼痛苦地哀鸣一声，她几乎感觉自己的尾巴要被生生勒断了！

九条尾巴不受控制地在殿内挥舞着，不停地拍打着墙面和地板，狐狸的尾巴可是和妖丹同样重要的存在，要是尾巴真的断了，她一身修为都会受到重创的！

涂山曼终于收起了对吴岚迹的轻视之心，也首次见识了飘岁二十八奇术的精妙绝伦与赫赫威能。

她脑后飞出一道血芒，形似一把半月弯刀，干脆利落地向尾上的白烟削去。

虽然受了些阻碍，但最终还是顺利破除了“染纤云”一法。

此时，吴岚迹已经绕过涂山曼，使出一招“破千军”攻向了盘坐的雪凰，极细极快的银光直刺她的丹田。

雪凰略微抬起了耷拉的眼皮，银光刺穿了她的身躯。

但随后她的躯干就像是破碎的银镜，无数的碎片飞溅开来，宛如倾盆暴雨般向吴岚迹当面刺去。

原来坐在地面上的只是雪凰制造的幻影，她从碎片中显出真身时，发现被各种攻击包围的吴岚迹也不见了。

雪凰还没来得及惊讶，心里就忽然警铃大作，本能地脚步一动向侧面扑去。

一道凌厉的掌风擦着她的衣袖掠过，吴岚迹不知何时已经闪至她身后，合拢五指向雪凰劈来。

见此击未中，吴岚迹立即改竖劈为横削，一鼓作气逼近雪凰。

至于狐妖涂山曼，则被他暂时无视了。

雪凰的吐纳依旧平稳，周身环绕着极寒的雾气，所到之处都生长出一片片透明的冰晶。

可惜这些美丽的冰晶簇并不是用来观赏的，只要雪凰心念一动，它们就会炸裂开来，化作薄薄的刀刃，尖啸着摧毁附近的一切。

吴岚迹的外袍上已经开出了一朵朵小巧洁白的冰花，刹那间即开即落，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

在法力的作用下，这些危险的冰花很快融化成普通的水珠，连布料都没沾湿，就随着吴岚迹的动作滚落在地。

红与白交织在一起，搭配着如烟的墨黑和似雨的鎏金。

动之则分，静之则合，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吴岚迹与雪凰大开大合地直接交手，将她一同裹挟进了阵法的攻击范围内。

涂山曼好不容易破开了仙祖的染纤云之术，恼羞成怒之下，意欲操纵阵法将他就地格杀。

可惜他和雪凰缠斗在一起，一会儿是这里的白发如扇面般散开，一会儿是那边的红衣划出半道圆弧，刚见这头刚露出一截冰锥，又看那处射出一线银光。

两人的动作快到了极点，以涂山曼的眼力也仅能捕捉到残影。

她无法保证不会误伤自家主上，当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九条尾巴顺着大殿的墙壁延展开去，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小半的殿内空间，大大缩减了他们打斗的场地。

大殿内不止布置了攻杀阵法，雪凰借助阵法的增幅，与仙祖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略胜他一筹。

吴岚迹已然顾不上魔气与灵力的差别了，也分不出心神用鲸吞海来操纵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干脆任由魔气破体而出。

暴戾，凶残，湮灭，死亡。

很难想象，吴岚迹这种人竟然会拥有这样的法力。

魔气的负面特征在他的法力中发挥到了极致，兵家煞气一同翻涌，空气中弥漫起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好重的杀气！”雪凰猛地一惊。

涂山曼也被吓得一哆嗦，龇牙咧嘴：“主上！”

明明是她占据着优势，可吴岚迹冷冷地抬眼看过来时，雪凰却恍然间觉得自己才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雪凰遵从了内心的意愿，当即飞身后撤，不敢直面锋芒。

吴岚迹半合着眼，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所有的法力，浊气旋风萦绕在他的周身，像忠贞的守卫，也像温顺的臣民。

涂山曼虽已修行千年有余，但还没有失去属于野兽的敏锐直觉。

在致命危机的笼罩下，她压低了庞大的身躯，胸腹几乎紧紧贴着地面，浑身肌肉都绷住了，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又长又顺的毛发更加蓬松，傲慢狂妄的狐狸被吓到炸了毛。

吴岚迹微勾唇角，垂眼敛去瞳孔里闪过的红光。

二十八奇术，惊魂煞！

作为神兽后裔，作为千年大妖，她们必然谨慎小心，但胆子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丁点大。

能把她们吓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其中七成的功劳要归于惊魂煞一法。

月孛惊魂，计都夺魄！

往日施展这一招，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可此刻吴岚迹头疼欲裂，仿佛有一把大锤子一下又一下地砸着他的脑袋。

怎么回事？

他强忍住了捂头的冲动，后背因疼痛而沁出一层冷汗。

趁着雪凰和涂山曼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匆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立即怒从心头起。

是谁！

谁对他的神识动了手脚！

那层层叠叠的血色锁链缠绕着他的神识，不但与吴岚迹气海中的封印形成了某种共鸣，还隐隐有着壮大的趋势。

正是因为这些锁链的存在，导致他大规模动用神识时，不慎造成了灵台受损。

吴岚迹差点怒极反笑。

近期，他完全失去意识的时间段，只有在桃桂林发病而晕厥的那一晚，当时接触过他的人，只有李如鱼和陈淼之。

无论是这对夫妻中的哪一个，在吴岚迹看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好啊，陈淼之，你干的真好啊！

他的呼吸不由粗重了几分，嗓子里泛上一股铁锈味，眼眶都略微红了一圈。

等我出去就找你算账！

脑海中的念头转瞬即逝，吴岚迹小口小口地缓缓抽着冷气，不敢把自身的状态对敌人显露。

可是灵台受损与肉身负伤不尽相同，即使他能忍住疼痛，视线也几乎是一片模糊的。

雪凰和涂山曼的影像忽近忽远，吴岚迹心知自己大概率撑不了太久。

他没必要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般拉着敌人同归于尽，也得留下点余力来解决灵台内的神识之锁，还要应付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的陈淼之。

一招。

他还能出一招。

想到这里，吴岚迹不禁暗自苦笑。

先前缠斗许久都拿不下雪凰，现在只用一招又怎么可能在众多阵法加持下，将雪凰和涂山曼一起杀死呢？

幸而，他不是孤身一人。

陈淼之他们就在大殿之外，吴岚迹离开那么久，他们肯定发觉了异常，但被结界阻拦，无法进殿相助。

雪凰的心神已经从震荡中平静了下来，心刚一定，她就看出吴岚迹不太好受，连肩膀都在轻微颤抖，似乎忍受着某种痛入骨髓的折磨。

机会！

正当雪凰即将出手之时，却见吴岚迹身边点点光芒亮起，争先恐后地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每一个光点都还不到指甲盖大小，但接二连三出现的斑斑点点却流淌成了一条绵延璀璨的星河。

星河从吴岚迹的脚边绕着他的躯体攀上肩头，将他保护在内。

“点飞星！”雪凰惊道，虚空中冰花绽放，她慌忙在面前布下一道防御法术。

这招奇术她见过，一出必中，且威力无穷，只能硬抗。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吴岚迹忽然转身，九天的银河向着殿门倾泻，宛若一条银色巨龙狠狠地撞在了高山上。

刺眼的光芒中，整座大殿都在窣窣颤抖着，房梁石柱嘎吱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否破开了结界，就觉胸口兀的一痛。

吴岚迹带着几分茫然低下头去，只见一截翡翠般的蛇尾从他的前胸刺出。

血珠滑落，随后天旋地转。

吴先生记忆恢复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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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置之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