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修璟站在廊下,烛火的微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更加长风玉立,风姿卓然。他端着木桶饭,冲还在发愣的清弦招呼。
清弦坐直身体看去,满眼惊悚。竟然真的还在他院中。
“都这个点儿了还不饿?”修璟走到饭桌前坐下开始摆放碗筷。
打眼看去正正准备了两副,此时告辞,恐会惹人不愉,清弦叹了口气。
饭桌并未放在屋内,而是专门辟了座亭子,四面用竹帘挡着,此时竹帘全部卷了上去,抬眼便可看见天上星辰。
趁着修璟没注意这边,清弦抬手握拳狠狠给了自己脑门一下,让你贪睡!
这下人连鸿门宴都摆上了。
“你喜欢米饭多一点还是少一点?”修璟用热水烫了烫碗盏,拿起木勺问。
我更想什么都不吃。清弦心中暗想,脸上却挂上假笑,走到桌前捡了一个离修璟最远的位置坐下:“我都可以。”
烛火照耀下,饭菜不算丰盛,只有三荤一素一汤,但基本都是清弦爱吃的。
“尝尝这个。”修璟递过来一双筷子,旋即将红烧鱼往清弦面前推。
清弦尝了一箸,鲜甜又不失浓香,火候很是到位。忍不住又来了两筷。
许是饭菜味道着实刚刚好,又或许是烛火熏得人发昏,清弦很快便投入到用餐中,忘了刚才所思所想。
“味道如何?”修璟问。
清弦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咽完口中食物答:“好吃。”
“那便好。”修璟弯了眉眼,许是面前这张脸清冷的太久,只微微一笑,便觉坚冰初融,分外动人。
清弦扫了一眼,睫毛微颤,目光不由得下垂,注意到修璟袍角上的灶灰,顿时停了动作,满是迟疑地问:“你亲手做的?”
若真是如此,今晚她估计睡不好觉了。
修璟夹菜的动作闻言微顿,脸上笑容淡下些许:“去外面买的。”
那便好,清弦心中庆幸,默默收回目光,把精力都集中在饭菜上。
“你很期待吃我做的饭吗?”
清弦正吃着,猛地听到修璟这话,呛得连声咳嗽。好好的,这人为什么突然讲起鬼故事?整个四洲陆,谁敢让他做饭?怕不是断头饭。
修璟忙递过一旁温度刚刚好的茶水,清弦接过未饮,自顾自拍着胸口顺气。
待压下喉咙里的痒意,清弦搽拭着唇角道:“尊上说笑了。”
“所以你不想尝尝我做的饭?”静默了一会儿,修璟又问。
这话让她如何答?清弦觉得面前的饭菜也不是那么好吃了,叹了口气道:“天下厨子千千万,尊上何必纡尊降贵呢?”
修璟笑而不语,揭过这个话题,往她碗中多添了一箸菜。
等餐饭用完,月已至中央,修璟递了盏灯笼给清弦,自己也提起一盏,施施然引清弦出了院门道:“我送你吧。”
“不必。”清弦连连摆手,“不过一条街的路程,瞬息便到。”
所谓过犹不及,修璟没坚持,目送清弦走远便关门回屋。他还得收拾厨房里那一片狼藉。
他自诩还算聪慧,术法剑诀轻而易举便可融会贯通,可为何偏偏厨艺一门始终开不了窍呢?
*
吃得有些撑,清弦没御风,而是提灯散着步慢慢回去。刚到便瞧见眼熟的身影正朝这边张望着。
“谷主。”左有道在门房处等了几个时辰,终于见到了人,连忙从矮凳子上起身相迎。
清弦微微颔首回礼,便提着灯笼进门。
“今天还用通知那人过来吗?”左有道跟在清弦身后半步,走到一处拐角问。他一直没接到清弦消息,忧心到现在。
清弦估摸了下时辰开口:“不必了,今天歇一日。”
“那可要用晚饭?我让宴春楼的厨子做好了,此时正温在灶上。”左有道脊柱微弯曲跟在清弦身后,语气分外殷勤。
“我已经用过了。”
“再用些宵夜?”左有道继续问。
“不用。”清弦答。
已经到了门口,清弦撩开竹帘,进入屋中,屋子里烛火通明,照得整个空间犹如白昼,清弦走到书桌旁坐下,眼神扫过今日飞星谷刚送来的文书。
“这样啊。”左有道有些失落,宴春楼新来的厨子没派上用武之地,他实在有点不死心,便继续问,“敢问谷主是在何处用的餐食?”
或许他能给那家店铺的墙角松松土,把厨子挖过来也未可知啊。
清弦默了一瞬,有些迟疑地问:“这一带你都很熟吗?”
“那是自然。”左有道拍着胸脯打包票,他别号百事通,四洲陆的奇闻异事他都如数家珍,何况区区浮峰城。如果自家门口的消息他都不清楚,岂不白在这边塞混了几十年?
“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有道躬身弯腰,脸都快笑烂了,就等清弦开口,他好报价。
“仙尊来浮峰城了,就住我们隔壁街,这消息你知道吗?”清弦深知左有道虽不善于做生意,但在某些方面实乃天赋绝伦,这问题问他,正合适。
“谁?”这问题清弦实在问对了人,左有道笑顿时僵在脸上,强自维持唇角上翘的弧度,半分也不敢动。
之前遇到个卦师,说他近日有血光之灾他还不信,如今看来算得准极了,他果然死期将至。
“你不知道?”清弦自然是不信,明明刚才左有道还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无所不知。
“我……该知道吗?”左有道笑得比哭还难看,声若蚊呓,冷汗从后颈冒出,一路流到了后背,背窝处衣服浸出巨大的椭圆。
左有道只觉得自己此时正站在一条钢丝上,左边是火海,右边是刀山,前后站着魇齐正磨刀嚯嚯准备割钢丝,呜呼哀哉。
“你为何这副表情?”清弦抬眸,瞧见左有道这明显没有半分喜气的神情忍不住狐疑。有钱赚,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左有道艰难地张嘴,露出六颗白牙,眼泪几乎要落出眼眶:“忽然想到我前两日去算了一卦,没有给卦钱。”
“卦师的钱你都拖欠?”清弦微微蹙眉,谁不知道整个四洲陆,唯有卦师最穷,靠给人写字化缘为生。
“是啊,所以至今良心深受折磨。”左有道抿紧唇线,用那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道,“明天我就去把钱给了。”
“你去查查他来做什么。”清弦没再多问,将话题拉回修璟身上,目光于公文字里行间逡巡,一心二用道,“堂堂仙尊不远千里来到这边塞之城,却跟本君说只是为了找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的同辈之人,哪个同辈人敢让他等着?撒谎都舍不得找个好的来蒙我。你去查清楚。”
左有道将神思从天边收回,有模有样的劝诫:“要不还是算了吧,毕竟是仙尊。”
“他竟然敢蒙我,为何我就不能查?”清弦也来了脾气,“你放心去查,不会亏待你的。”等查到了刚好给修璟找些事儿做,免得再让他撞见些有的没的。
可这钱我不敢挣啊。左有道欲哭无泪地在心里暗忖,正寻思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推拒。
清弦看着左有道模样冷笑,蓦地开口:“今日我遇见尊上时,正好在处理刀玄的事。当初你可是答应了我的,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我让你办的事。”
“刀侍卫暗访跟踪是左某未察,才导致您重金求子之事泄露,恐怕会招惹麻烦,还请谷主怒罪。”左有道知道清弦这是在算账了,忙躬身拱手,态度十分恭顺。
他听到消息便让手下人复盘了下,恐怕那刀玄除了没查到修璟的身份,其余的都查到了。
这件事确实是他大意了。他如今只祈祷清弦看着他认错态度如此好的份上,手稍微松些。
清弦坐到桌前碾墨,等墨晕开时提笔试了试,发现太粘稠,又加了些水,继续碾磨,语气听不出喜怒:“原谅你也不是不行。”
“多谢谷主宽宏。”左有道长舒一口气,正准备放下心。
“可听你刚才言语,不是很珍惜戴罪立功的机会。”清弦眉眼未抬,刻意拖长语调。
怎么又回到这儿了?左有道的心顿时悬在了半山腰,上不得下不去,叫苦不送,试探着道:“不是左某不愿意帮,实在是得罪不起仙尊。或许他到这儿来没旁的事,不过是对此间的风土人情感兴趣,想领略一番。”
“这话你信?”清弦冷笑着反问。
知道躲不过了,左有道苦着脸答:“是左某糊涂,明日我就叫人去办。”
清弦提笔运劲,笔尖在信纸上勾勒,蓦地开口:“既如此,便只给你个小教训,免了那两个月的展期。”
好不容易争取的展期也没了,这简直是在剜他的肉。
左有道欲哭无泪,要怪还是怪逍遥派那位少掌门,婚约解除便解除,好聚好散嘛,偏要惹清弦这尊大佛,连累他们底下的虾兵蟹将。
清弦凉凉地甩过去一道眼刀:“你还有异议?”
左有道缩回头,不再发一言,整个人蔫了许多,弯腰驼背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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