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滹沱城中已是傍晚，清弦和修璟打算先找一家客栈安顿。

滹沱城是唯一一座允许与妖族行商的人族都城，近期正值妖族灵果收获之际，往来客商如云，清弦和修璟问了一圈，客栈都住满了。

两人合计了下，打算去寻渡官的那位朋友碰碰运气。

按照渡官临走前给的地址一路问询，不多时便到了一家医馆门口，门上挂着陈旧的匾额，上书“冯氏医馆”。

两人抬步刚进，便有学徒过来阻止:“今天已经打烊了，要看病，明天赶早。”

清弦从怀里掏出玉牌递过去，学徒虽有些不解，但仍然依照清弦所说去找自家师傅查验。

不多时，便从后院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男人面白，蓄着须，灵力波动不算强，伸头向两人身后探了探:“孙道友没来？”

“您说的是孙渡官吧？”清弦含着笑，见男人颔首肯定，便解释，“他们几位渡官都应邀去城主府了。”

“城主府？”男人皱紧了眉头。

见男人这般神色，清弦唇角的笑意略淡问:“城主府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点，松却眉峰，笑言:“都快解决了，不算大事。两位道友拿着孙道友的玉牌，想必是他介绍来的吧？”

清弦微微颔首。

见果然如此，男人笑容愈发亲切:“我叫冯琪，从小便在滹沱城长大。看你们远道而来，必有所求，孙道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两位不妨直言。”

“实不相瞒，我们问遍了滹沱城的客栈，都住满了。恐怕需要叨扰几日。这是住宿费和饭钱。”看出冯琪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清弦便坦言相告。

“区区小事……”冯琪做势便想推却。

“冯前辈收下吧，不然我们住的也不安心。”清弦将芥子囊往冯琪手中推了推，温声道。

话已至此，冯琪将芥子囊拢入袖中，引着清弦二人往后院走:“你们先吃点点心水果垫垫肚子，我这便吩咐后厨多加两个菜，一会儿就开饭。”

等菜都上齐，几人先填饱了肚子，而后开始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气氛便热络了起来。

待清弦在原有故事的基础上加上诸多细节，冯琪举着酒杯，眼睛看看清弦，又看看修璟，眼睛噙着泪叹息:“没想到两位小友竟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冯琪和孙渡官都是同样热心肠的人，听见别人的凄苦遭遇便感同身受，声音放缓道:“可惜你们两位那位舅舅，冯某确实没听过，帮不上忙。”

说到此处，冯琪越发困惑，抓着脑袋上剩不多的头发继续道:“说来也怪，看你们二位的资质不凡，你们的舅舅想必也是实力超俗之人，这滹沱城不大，怎么就没听过他的声名呢？”

清弦低头摸摸鼻头笑，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人，他听过才奇了。可见冯琪这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她心底生出了几分愧疚，没好意思继续编。

“罢了罢了。我明日上街找几个老友问问。”冯琪摆摆手，灌了一肚子的酒，他此时已头昏脑胀，也没精力继续追问，趴在桌上睡去了。

学徒对此见怪不怪，来了两人把冯琪抬回屋，剩下一个领着清弦和修璟往安排的房间走。

屋子不算奢华，但胜在干净，家具齐全，漫着淡淡的药香，温馨宁静，比起漂泊海上的那几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清弦将烛台挪到离床铺稍远的位置，从芥子囊中翻出寝衣和自带的枕头，准备洗漱完就好好睡上一觉。

药童很快便送来热水，清弦刚预备关门，就晃见外面走来一人。

是修璟。清弦微顿，想到屋子里那一摊乱七八糟，立刻加快关门的动作。

没关严，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量将门抵住，而后，析开的门缝里递来一碗褐色液体，修璟淡漠的嗓音随微凉的夜风飘来:“我不进去。你喝点醒酒汤再睡，免得明天起来头疼。”

别人是好意，自己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清弦心生内疚，打开门，请修璟进屋。

修璟没动，坚持只递碗，人站在外面吹冷风，避开清弦视线道:“喝完把碗给我，我拿去清洗。”

光影寥落中修璟脸上神情瞧不清，可清弦莫名读出了几分可怜，于是乖顺地接过碗，就义一般将碗里的汤一口干了。

“味道如何？”修璟问。

喝得太快，初时舌头还没反应，此时味道已经返了上来，咸、苦还带上诡异的辛辣，清弦压着喉咙，皱着脸，笑容十分勉强地称赞:“还不错。”

她想不通，人的口味怎么能变得这么快。明明之前修璟选得那些都很合她口味的。

修璟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带着歉意，凝着她问:“很难喝吗？”

“这不是你的错。”清弦强撑着宽慰，“都怪店家手艺不稳定。”

修璟表情更奇怪了，默了一瞬方回:“下次我换一家。你早些歇息。”

清弦一句话都说不出，冲回屋里灌茶水。

*

滹沱城天气不稳定，早晨的太阳不过漏了个脸，顷刻便被厚重的乌云遮住，下起倾盆大雨。

雨滴连绵不绝地打在青瓦屋檐上，淅淅沥沥，十分催眠。清弦睁了睁眼，翻身团着被子，很快又迷糊了过去。

修璟很早便出去买了朝食，给冯琪和店里的学徒都送了一份，而后打着伞，提着食盒，来敲清弦的房门:“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这嗓音？

清弦刚才还迷迷瞪瞪的双眼蓦地睁大，他叫我什么？

“姐姐，我给你带了朝食。”修璟语气轻缓，带着晨间特有的倦怠，微屈食指有节奏地敲击门扉。

“绝不能再让他这般敲下去。”已经听到了院落中学徒的交谈声，清弦彻底清醒了，脊背绷直，掀开被子下床。

脸都没洗，简单用手梳理了下杂乱的长发便披着衣服给修璟开门。

“昨晚睡得可好？”修璟认真的凝着面前神色算不好的女人，绯红的玉白脸颊上不知搁到了什么，映着一圈红色印记，头顶头发翘起，似张牙舞爪的猫。

他知道她着恼，强压住伸手揉下去的冲动，漾了漾手里的食盒，嗓音温和地顺毛:“有你最爱的甜米糕。”

想起又香又糯的味道，清弦不争气地滑动咽部，压下起床的那股气，侧身让修璟进来。

屋子里到处摆着清弦从芥子囊里翻出来的东西，看得出主人已经尽力收拾了，但仍旧是一副杂乱无章的模样。

修璟微微勾唇，联想起她在糖水巷的那间屋子，不知是不是仗着平时都熄了灯，境况可比这个差。

他垂睫敛去眸中微动的浮波，弯腰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东西。

随着细白皮，顶部洒着桂花碎的米糕一出现，清弦眼睛都转不动了，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已经有些冷了，但一入口，那股绵密的桂花清香顿时在嘴里炸开。

“姐姐，好吃吗？”看着清弦吃完一个，又去夹起下一个，修璟蓦地开口。

碎渣顿时呛进喉咙里，清弦喝着水缓过来低声质问:“你故意的？”

“我们的身份不是你决定的吗？”修璟拿着筷子挑拣小菜就粥，不疾不徐地回。

“我是这样说，可没让你真的这般叫。”清弦压低声线，说得咬牙切齿。幸亏这里没熟人，不然的话，她不得被那群老古板口诛笔伐，撕下一层皮？

“不叫姐姐，被人发现了当如何？”修璟见清弦的豆浆喝得见了底，用勺子给她添上。

“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谁会发现？”清弦轻哼。

修璟放下碗，倾身凝着清弦，语气十分认真:“多练习练习，才能避免露馅。你说对吧，姐姐？”

自作孽只能自己受着，拳头猛得收紧，清弦强自咽下动手堵住修璟嘴的冲动:“你打算叫到几时？”

“自然要等到我们该换身份的时候。”

“我知道了。”这话说的简直让人没法儿接，清弦泄愤似地用牙扯下米糕。

等两人用完餐，雨也差不多停了，修璟收拾着碗筷问:“可要出去走走？探听消息。”

“等我梳洗完。”清弦说着便转身去了屏风后。

两人出门时，恰恰是医馆生意最好的时候，看着医馆里来来往往的病人，修璟寻隙插进去告诉冯琪他们两人要出门的消息方离开。

修璟买朝食时已经打听好了探听消息的去处，引着清弦往茶楼走。

两人点了一壶茶，一盘花生，一盒茶点，没坐多久，便有消息入耳:

“城主府的悬赏令你们接吗？”

“接什么接？我可没这本事。听说进去了几波人，全部无功而返。”

“不是说昨晚渡官都参加了吗？还是没找着？”

“听说找了两三个。出来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一夜之间头须全白，皱纹密布，就好像……”茶客压低声线，神神秘秘道，“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出气儿进气少，估计没什么活头了。”

听者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周围都阴森了起来。

“可探听清楚是哪一批失踪的人？”

“说是第二批。”天气潮热，茶客打开扇子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