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背对着两人站立，手中拿着花枝缠绕的黑匣子，匣子里幽蓝色光芒流泻而出，落到剑阵中的石骨上。

石骨似是十分难受，头骨上光秃秃的没有血肉摆不出表情，躯干四肢蜷缩着时不时嘤咛一声。身上力量顺着幽蓝色光芒上溯，形成无数颜色较深的节点，节点每接触皮肤一分，黑衣男人手背褶皱便淡一分。

仅从背影看，清弦从未见过此人，但她能猜出此人的身份，她微勾唇角，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蓬勃的杀意和讽意:“牵锁母子蛊，从糅族拿到这东西不容易，何城主定是下了苦功夫。”

想来辛辛苦苦收集那么多男人送进混沌之域，就是为了换此物。

“想要得到，总要先付出。”已吸收了石骨的一部分力量，何君彦精神头好了许多，身体上的痼疾压下去些许，他心情颇好的扬起声调:“你们两个跑都跑了，为何还要回来自寻死路呢？”

清弦轻嗤一声:“生死有命，我们可不像何老前辈这般看不开。”

“你们懂什么？若我死了，整个滹沱城群龙无首，由何人监察妖族的动向，又由何人守住混沌之域的封印？”黑匣子机杼转动，飞速合拢，何君彦转身，一双苍老但依然矍铄的眼睛逼视清弦。

“这便是你吸取城内百姓生机换自己寿命的理由？”

“成大事者，自当不拘小节！”何君彦衣袖挥动，说得正义凛然。这是他得知自己命不久矣，遍寻各族法术获得的功法。只能说祖上保佑，让他发现自家禁地之中，仅留有一具糅族皇族的尸骨。

“倘若牺牲的是你或者你儿子呢？你还能将话说的如此轻松？”清弦满是不屑。

“这岂能同日而语？他们不过是蝼蚁，我等活不了，蝼蚁焉有活命的机会？他们的牺牲是必然。”何君彦依然言之凿凿。

“你若真是如此笃定，何必费功夫将因果以秘术转移给外面那群普通人承担？”清弦这两日遍查古籍，早已知晓伤员无法脱离禁地的原因就在于何君彦施下的咒术，“你这样要的不仅是他们的命，还会乱了他们的轮回。”

被抓住了痛脚，何君彦气急败坏:“我说过了，这都是必要的牺牲。他们不承担这后果，难道要我和我的子孙后代承担吗？”

“欺负死人不会说话，以别人的性命装点自己的门面，何城主不愧是前辈，脸皮比我比我们这些后辈厚多了。”

“巧舌如簧！”何君彦不想再浪费时间，双手成爪，幽蓝灵力倾泻而出，牵锁母子蛊不安地躁动着，引得剑阵内的石骨和石缝黑土里的经脉扭曲挣扎，周围的空间似乎瞬间碎裂成了一片片。

在肉眼看不清的角落里，一只只看不清形状的怪物贪婪地张开血盆大口。

“你们来的也好。多两个人成为祭品，助我千秋万代，寿与天齐。”何君彦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狂妄的幻想之中，浑浊的眼珠怒睁，血丝密布。

无形的束缚罩住清弦两人，经脉还没接触了两人身体，周身生机被抽取的干涩感便传来，而且远胜之前。清弦和修璟脸上不由得露出痛苦之色。

洞穴之外，众人苦痛不堪，或滚落于地，或艰难蠕动想爬出帐篷，奈何力竭疲弱，只能原地仰面，剧烈呼吸。

“两位都是天赋卓绝之人，想必这种只能任人宰割的滋味还没怎么尝过，今天就让你们尽兴。”何君彦笑得猖狂恣意。

清弦心道:看来这老东西比起那石骨狠辣许多，根本没有留余地的打算，幸而他们来之前已经做了准备。

飞星谷为人族边防第一线，受糅族邪术戕害最深，怎么可能不留点保命的法门？

清弦取出一副臂钏，垂眸睇视，面如观音，肩臂间披帛无风自动，手中的银木仓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镜子，镜子在黑暗洞穴中光芒透亮，光芒所到之处，衍生而来的丝络被火燎一般退回黑暗之处。

顷刻之间，清弦两人身上的吸附感便轻了许多。

“竟然是众生相，飞星谷的独门功法。果然是你，清弦谷主。”何君彦动作微顿，而后便是不屑一顾的嘲弄，“用这招的若是你师傅我还会忌惮三分，可惜呀，你一个渡劫期，在同辈中算佼佼者，可在本城主面前还不够看。”

语罢，何君彦大喝一声，声似洪钟，引的周围的碎石泥土簌簌作响，砸落而下，整个空间里都是灰尘。清弦手中的镜子因为音爆裂出一条细缝，光芒暗淡，手臂不断的颤抖，却依然勉力支撑。

“除非你能马上找到一个仙人境助你，否则早点放弃还能死的痛快些。”何君彦凝着清弦额角鼓动的青筋，语中满是讽刺。

“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清弦拿着镜子不撒手，浑身法力皆灌注于镜面之中。

镜面裂纹危危，勉强弥合。

“竖子猖狂，我这边让你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何君彦狞笑着驱动浑身经脉，洞穴里无故起风，皆化为利刃。

清弦忙御气铸成防御阵法，两股气流对撞，不多时，手中的镜面便列为碎片，整个洞穴重归黑暗。

刚撤回的丝络迫不及待的趁机重新攀附上两人。

“怎么不说话了？是哑巴了吗？”黑暗中，何君彦微嘘着眼，满是不屑的看着清弦两人方向。

还是没有听见回答。

以为是清弦两人气力消耗太多，已经无力反抗，何君彦面露得意之色，扬首高喝:“那便受死吧！”

话音落，整个洞穴中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深埋土中泥缝的经络如麦浪翻腾而起，整个洞穴仿佛成了他屠宰场，疯了一般吸收着周围活物的生机。

他正耀武扬威的起劲，洞穴之中突然出现一轮明月，与天幕中的相对。

皓洁柔美，温和的像刚融的春水，又似浮动的轻纱，却分明让他感觉到了步步杀机。

他定睛一看，清弦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他五步左右，手中正捧着那一轮月亮。

月华所至，邪祟妖魔皆成齑粉。

何君彦没感觉到痛，但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费心夺来的生机正飞速流逝，回到它原来的地方，如此无疑比杀了他还难受。

剑阵之中的石骨反应比何君彦剧烈得多，进了油锅一般滋滋冒烟。

这才是众生像应有的威力——度厄归根。

刚摆脱的痼疾再度缠身，何君彦就连站立也没了力气，他抬眸想看清楚走来的女子，一个渡劫期，凭什么使出仙人境才能用出的法术？

他很快便有了答案，朦胧的视线中，清弦肩膀上，扣着一个男人的右手，是那一个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半字的男子。

“仙人境……”何君彦喃喃自语，整个人无力的瘫倒在地，浑身肌肤如同老树皮一般快速枯萎。

生机可以回还，但因果不会。那些反噬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全部倾泻在他身上，他已油尽灯枯。

与此同时，幄帐里的众人却似枯木逢春，生机迸发，枯败的一头白发转为青丝，渐渐与之前无异，纷纷惊喜若狂的跑出幄帐。

“你是谁？”何君彦靠在洞壁之上，声音衰颓苍老，凝向修璟，他的眸子里附上白色的薄膜，已渐渐辨不清人影。

“无妄山。”修璟压下喉间的血腥问，淡声回。

“原来是尊上。”何君彦顿时了然修璟的身份，默了片刻，又问:“我自问做得隐蔽，就算近日因犬子之故泄露，消息也没那么快传到无妄山，尊上如何得知？”

清弦会来，他早有预料。但是修璟，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想。就算要死，他也想做个明白鬼。

“追查糅族踪迹。”对待外人，修璟声调里没有半分起伏。

“看来是天不待我，时运不济。”何君彦惨然一笑。

“应该叫老天有眼，惩恶扬善吧。”清弦讽刺。旋即抬眸扫视洞内，确认周遭已无异样，收好臂钏放入芥子囊中。

向来高高在上的何君彦何曾受过这种挤兑？但到了如今这关头，何君彦只能默默受了这八个字，勉力直起腰:“成王败寇，老朽不奢求保住自己的命，只想以一物换清弦谷主一个人情。”

“倘若我不答应呢？”清弦反问。

“你会答应的。”何君彦如今能用的只有听觉，他习惯性的侧头凝向清弦方向，附着白膜的眼珠子无意识转动，看上去十分可怖。

“你倒是挺自信。”清弦轻笑，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已进穷巷的歪魔邪道凭哪里来的这股自信？

“谷主不妨听听？如果不愿再结果我的命不迟。”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珍宝能让我答应你的条件。”

“一具尸体。”生机流逝殆尽，何君彦胸膛里装了风箱一般喘着粗气，声音呕哑难听。

清弦蓦地想到了什么，心中惊怒交加，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只是微微拔高语调的尾音:“倒是有几分意趣。”

“谷主感兴趣便好。”何君彦撕心裂肺的咳嗽着，说话有些囫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