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弦话语落下的,是属于强者的两道威压。
被修璟一剑斩落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形势比人强,百里城咬牙应允。
“人醒了吗?”解决了这头,清弦走到照顾何渡萧的医仙面前。
医仙摇摇头:“恐怕得等到晚上。”
“没时间了。你想办法让他现在醒。”
医仙满是困惑的抬头,现在患者的亲朋都是这般不顾患者的死活吗?
“我急着走。你认为凭他,能顺利让城主印认主吗?”清弦问。
“我这便办法。”医仙默了一瞬,立即动作。比起滹沱城的安稳,何渡萧受点罪简直不值一提。
几根银针下去,何渡萧悠悠转醒,目光落在清弦身上:“道友,你我真是有缘,在地府也有碰见的时候。我好像刚下油锅炸了一遍,浑身都痛,像火灼过一般。阎王可曾告诉你,你是来受何刑的?”
“阎王什么都没说。”清弦拿出城主印,递到何渡萧面前,“手指伸出来。”
何渡萧精神不济,脑子里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依言照做。
清弦毫不犹豫地用刀割开他指腹。
鲜血洇上城主印,很快便消失不见。
何渡萧只觉得身体飘向云端,城主印对着他缓缓展开,是座座浮桥,一端留在群岛拱卫的滹沱城,另一端却通往妖族。
前任印主死去多时,城主印无人养灵韵,妖族那端的桥身已塌陷一半。
两族今年的贸易尚未完成,如若毁约,必起战端。何渡萧下意识拾起的砖头修补,每捡一块儿,脸上血色便暗淡一分。
凭他堪堪四境的修为,想操纵城主印修补浮桥谈何容易?没有高手护持,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修为尽丧,魂魄俱散。
“道友?”何渡萧眼见着就要油尽灯枯,医仙向清弦抛去求助的眼神。
清弦缓缓抬手,提前以自身仙力炼制的灵珠浮现于掌中,她从何渡萧身上牵引出一丝灵力,而后以此为引,将灵珠缓缓推入何渡萧丹田。
灵珠入体,何渡萧脸色顿时好了许多,化用丹田灵珠之力缓缓与城主印交融。
约摸过了两柱香,城主印终于认主。
将城主印举到眼前,磕掉的一角已不能修复,何渡萧叹息:“我爹便是日复一日的守着那桥吗?”
“那不是桥,是人族和仙族的门户。你看到的只是城主印想让你看到的。”清弦语气淡淡地解释。
“有生之年,我会守好它的。”何渡萧握紧了城主印。
“那若是妖族来犯,糅族破阵,你守不住呢?”
碧色城主印映入何渡萧眼帘,静默晦深,又坚硬如石,他道:“我知道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
“记住你的承诺。”清弦感知着何渡萧体内还在悠悠旋转的灵珠道。
***
“路途遥远,我准备了一些伤药以防不测,你和你舅舅要一路小心。你弟弟就让他住在我医馆内多住些时间,我会照顾好他,你们不用担心。”渡舟就要开了,渡官们已经开始催促,冯琪将包裹塞进清弦怀中,恋恋不舍道。
“多谢冯医仙。”清弦微微颔首道,而后叮嘱了修璟两句跟着缓缓前挪的人群踏上船。
船缓缓驶离岸边,魇齐悄悄凑到清弦身边:“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尊上发现了怎么办?”
“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他就不会发现。”清弦弯身进入船舱,将包裹里属于魇齐的那份药清理出来,“我已经跟孙渡官商量好了,船路过济沧岛时便会停下,让我和何渡萧汇合,然后再按照原定航线走。你跟着船回飞星谷,我去妖族。”
“要不然我还是和你一起吧?让你一个人去,净真师姐知道了,会剥了我的皮。”
“你和我一起去也无用。你不是看到了吗?糅族秘术已流入各派,其中凶险不用我说,你是亲历者,各处细节我也跟你强调过,你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好让谷内早做提防。特别是秦桑那里,别让她跑了。”
“可是妖族向来厌恶人族,师姐一个人去,无人照应,实在凶险。不如……”魇齐顿了顿,方试探性问,“师姐邀尊上一同去?这段时日尊上对我们帮助良多,应该不是坏人。”
清弦静静看去一眼,魇齐顿时噤声。
凝着船底翻腾汹涌的海水,清弦语气飘渺又深凝,随着海风清晰叩问魇齐:“你忘记当年邪修之祸了?若仙盟的人可信,飞星谷何至于付出那般惨重的代价?还有师傅,怎会沦落到一死他乡连性命都不能拥有的境地?有些事,注定只有我们来做,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清弦语毕,拿着整理好的包裹走出船舱。
“是我思虑不周,师姐莫怪。”魇齐耷拉下脑袋反思,他已明了,如今的他们容不得一丝行差踏错。刚才那些话,他是万万不敢再开口。
***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船行至济沧岛,清弦下船后,按照约好的地点去寻何渡萧。
何渡萧早已备好起阵的器物,开始之前,有些踟蹰道:“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个术法,恐怕会有些折腾。”
“无碍。”清弦将包裹系好,站入阵中。
“不如你还是直接从城内过去?那里的通道是我爹亲自开的,比我开可牢固多了。”何渡萧深呼吸数次,还是不敢下手。他是个路痴,万一这通道开到什么深渊魔窟里去了可如何是好?
“快点。”清弦催促,凭修璟修为,若她敢从城里走,恐怕前脚刚踏出,后脚就会被发现。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如此折腾。
“行吧。看我的。”何渡萧搓着手掌,屏息凝神,操纵着城主印,将空间撕开一条缝隙,只有极细的一线,他便有些撑不住,“快走!”
清弦立即钻入缝隙,消失不见。
而何渡萧力竭倒地,闭眼昏迷前仍然注视着清弦离开的方向,希望没送错地方。
***
清弦走的第一天,明明医馆里人满为患。修璟却觉得好不容易生出血肉的心脏仿佛缺了一角,空空落落,无依无靠。
“放盐!”冯琪忍无可忍,提高了声调,“你看看你放的是盐吗?谁家盐长这样?”
修璟还是一副木愣愣的模样,冯琪越看越气,用筷子敲击着陶罐,陶罐里的结晶体晶莹剔透,散发着甜味。
“抱歉。”修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舀了什么,连忙放下手中占用的木勺。
冯琪拉开修璟,抄起一旁的锅铲,将尚未融化的糖弄了出来:“烧火去。看着我做。”
离开案板,修璟弯身坐下,折断松枝塞入灶台中。
“和你姐第一次分开?”冯琪将料都下齐,翻炒着肉菜问。
修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字未语。
在冯琪眼中,这便已是答案。
“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都多大的小子了,还离不开姐姐?”这道菜已经熟了,冯琪一边装盘一边打趣,又看着他的模样不落忍,便安慰,“过两日她便回来了,打起精神来。我可不想你姐姐抱怨我,没照顾好你。”
“她不会的。”灼热的火焰在修璟冷寂的眸中跃动,他蓦地开口道。
冯琪也不知听没听见这话,已经转身忙活着给炖菜调碟:“可以开饭了。去把碗摆上。”
吃完晚饭已是月上西楼,修璟洗漱完躺在床上,透过半支的窗杦眺望空中明月。
“也不知海上的月亮是不是和这里的一样孤独?”修璟半点睡意也无,手肘曲起枕于头下,闭上眼睛养神。
忽然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浑身的血液都汹涌至一处,仿佛要突破禁锢的血肉一般,他猛地坐直身体,用手按住还在猛烈搏动的心脏。
“是有事要发生。”一种莫名的直觉袭击了修璟,心跳声仍未停止,他豁然起身,将窗户完全推开。
刚才还静默高悬的明月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层层乌云,和翻涌云波中隐隐的雷鸣。
修璟展臂伸手,像之前做过无数次那般,感受着天空中若有若无的召唤。
终于一道雷电劈下,将天际划开一道豁口。
医馆中已酣然入睡的众人蓦地惊醒,发现外面电闪雷鸣,只当是要下雨,关窗的关窗,加衣叠被的加衣叠被,没一个人察觉异常。
只有修璟,面对身前空悬的那抹光晕,向来空寂如雪的眸中掀起惊涛骇浪。
因无情道心破碎,天谕早就放弃了他接谕人的身份,如今又这般突然而降,甚至无需祭坛,无需催请,只有一个原因——这道天谕不得不降。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然逼下天谕?
修璟压抑心中惴惴,凝神静气,引天谕进灵台。
天谕缓缓展开,只有三个字:落盏峰。
妖族混沌之域的封印之地。
金色散尽,天谕也没给出更多的信息。
但仅这三个字,已够修璟心惊肉跳。
想到飞星谷中关押的秦桑,又思及四洲陆隐秘泛滥的邪术,修璟睁开眼,思绪翻涌不断,将近期的桩桩件件都联系起来,一张庞大错综的网终于掀开一角,露出暗涌翻滚的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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