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清弦坐在房梁上,耐心听着妖侍进进出出,但一切妥当,再无动静,才翻身下来。
“这份是我的?”清弦走到桌前,拿起一个碟子,里面装着三个包子。
“这份才是。”无双妖君毫不犹豫的把碟子拖回来,将碗塞过去,里面只有清粥。
“我吃不饱。”清弦含蓄一笑,手探向包子。
无双扯了扯嘴角,还是选择任她拿走一个。
风卷残云后,桌子上只剩下余了点汤汤水水的碗碟。
清弦混了个半饱,目光垂落,声音微微黯哑,道出自已辗转一夜的念头:“那位……前辈的埋骨之地,可能允我去拜祭?”
“我妖族之人,你拜祭做甚?”无双下意识狐疑。
清弦眼神闪躲,细密的睫毛垂落,遮盖住眸中翻涌的情绪,强自故作轻松:“她的遗骨是我找到的,算是有缘。我人族修道,向来讲究个缘分,妖君不肯?”
“也不算什么大事。过段时间,我寻个合适的机会带你去。”无双语罢,便示意清弦回避,召来妖侍收拾一桌狼藉。
***
商队里大宗货未到目的地不敢动,但零碎一路走一路卖,赚了不少路费,商队头领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都柔和了许多。
傍晚时分,众人都围着火堆等着开饭。修璟坐在帐篷旁清洗水壶,商队头领趁机过来“晚上入了夜,你就顺着那条路直走,千万不要走进岔道里。再行个百二十里,就到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奇峰罗列,草木葳蕤,一股黑郁的雾气笼罩着,也不知里面隐藏了多少山精野怪。
修璟仿佛毫无所觉,语气真诚:“这一路多谢诸位照顾,他日山水有相逢,必定摆一桌宴席劳请诸位。”
年纪轻轻,就要去送死。
商队头领有些不落忍,纠结许久,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这是我当年向无妄山的符修求的,可抵仙人境高手一击,便借给你用用。我不能拉着一队人陪你冒险,你自己千万小心。”
“不必。”修璟淡笑着拒绝,“你们要走的路还长,需要这东西。”
倒是一个懂事的年轻人,商队头领叹息着收回。
夜幕降临,除了巡夜的几个,其余人都在幄帐里睡熟了。
今夜无星无月,天光尤其暗淡,修璟瞧着时间差不多,足尖轻点,掠上山。
巡逻的人只觉得眼前莫名闪过一道白光,如风飘过,便了无踪迹,没引起任何的警觉。
这地方地势诡异,九曲十八弯,修璟一路疾行,破了数个迷障,晨光熹微时,终于见到了眼熟的那座山峰。
落盏峰上怪石嶙峋,不生花草,不长树木,只有潭水溪流飞溅。
无双没带妖侍,自己孤身一人缓步上山,还没到山门,便唤出法器红伞,满眼警惕地注视着周遭动静。
“见过妖君。”守山的侍卫见到来人,连忙拱手行礼,“不知妖君到此是有何贵干?”
“最近落盏峰上的东西有无异样?”无双指腹轻轻摸着伞尖,神识覆盖方圆数里。
“并无异样。”侍卫似有些疑惑,侧头想了想,复问,“妖君是听见了什么小道消息吗?属下等人日夜巡逻,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只苍蝇也不会放进去。”
“保险起见,我还是进去瞧瞧。”清弦冒起险前来绝不会无的放矢,无双不敢放松警惕。
“可需要属下引路?”
“不必。你们守好山门。”无双语罢,抬步往里走。
不多时,无双便穿过数道山门,来到最顶峰的一座。
她转动红伞,巨大的山门打开,露出幽深晦暗不知通往何处的内里。
风声幽咽,似远古传来。
不同于人族修士自愿献祭而形成的青色漩涡。妖族混沌之境的封印,是一片尸山血海,位于最中央的,是一头九头九尾的狐形怪物——蠪long蛭。
这是他们的上一任妖皇。
她伸手探去,怪物的眼眸紧闭,呼吸声绵长,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只要蠪long蛭不醒,那么封印就绝无破碎的可能。
看来消息是误传。无双放下心,转身便准备离开。
却蓦地发现山门口处多了一个身穿靛蓝道袍男人,黝黑柔亮的头发仅用同色发带系着,没有带冠。
衣袍黑发随风自然舒展,清姿韵秀浑然天成。
又是个人族。竟敢闯到这里来。
无双脸上挂着笑,握着伞柄的手却不断收紧,伞面隐藏的机关蓄势待发,杀意勃然。
那男子却浑不在意,神态自若的上前两步:“你应当认得我。”
“年龄不大,却挺自恋的。我凭什么要认识你?你是什么仙草神器吗?”无双昂然嗤笑。
“凭这把剑。”
没见他抬手,一把剑凌空飞来,静静悬在空中,距离不算近,但刚刚够无双看清上面的花纹,还有那样令人胆寒和熟悉的剑势。
“认出来了吗?”微风之中,浓烈的血腥气仍在弥漫,修璟静默站立,身上的衣袍干净的不染半分尘埃,眼眸低垂着,仿佛居高临下悲悯众生的佛陀。
但无双绝不会被这幅人畜无害的面相所惑。她到死都不会忘记,就是这把剑,一剑斩杀十二妖王。
“说起来你还欠我一份人情,现在到该你归还的时候了。”修璟想了想,似乎是怕无双忘记,便提醒,“可别忘了,当年你父亲是我杀的。若他还活着,你不会有今日光景。”
刹那之间万物皆寂,唯有风声凄凄,似乎在诉说着那段残酷又瑰丽的往事。
无声静默许久,无双仿佛才从往事中抽离,她问:“尊上打算让我如何还?”
“有人想毁掉这里的封印,我要你帮忙调查。”修璟三言两语开出条件。
“可以。”这本就是她分内之责,无双没有过多考虑便应允,收起伞上机关,突然话峰一转,“同样的事,尊上是不信任自己的下属,还要专门跑一趟?”
“有人给你提了同样的要求?”修璟睫毛微颤,眸中掠过浮波。
“何止?她还是打的尊上的名义。”有好戏看,无双找到了兴致,走到修璟身旁,“你说她是敌是友?若是友还好说,若是敌……可就不好收拾了。”
一个人族,敢打着尊上的名义闯入妖域,还精准的找到自己的地盘。若真是敌,必是心腹大患。
“去你府上一探便知。”修璟眸中波澜不惊,转身便往外走。
“若是敌,她的命可能留给我?”身后的山门咯吱一声合上,阳光无遮无拦的洒下,晃得人眼花,无双打开红伞遮阳,和修璟商量。
骗到她头上,还差点骗成功。这样的小人,岂能放过?无双心里已经假设出那人的千百种死法。
“随你。”修璟对这话题不感兴趣,语气十分敷衍,加快步伐下山。
“这点耐心都没有,不愧是修无情道的,性格这般无趣寡淡,连她院子里最不讨喜的侍君都不如。”无双盯着修璟高瘦的背影腹诽,“像这样的人,就该有一个姑娘,让他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生死不得。可惜她这辈子估计是没见着这一天的机会了。”
无双府中,清弦无处可去,正百无聊赖地逗弄水缸里的鱼。
可能是伙食太好,一缸子六条鱼,肚子都圆滚滚肉嘟嘟的,偏偏还十分的惫懒,无论她怎么逗,行动都不慌不忙,慢悠悠的。
莫名的让她想到一人。
清弦叹息着丢下一把鱼食,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慌忙两三下跃上房梁。
门不多时便被推开。
进来的是无双,她悠悠掸去袖间沾染的叶片:“我去探查过了,并无异样。”
“怎么可能?”清弦诧异,从梁上一跃而下,师傅用自己的遗体传信,若不是发现了明确的迹象,她绝不至于此。
“你很期望我发现点什么吗?”无双边喝茶边问。
“妖君确认都仔细查过了?会不会问题不出在阵法之中,而在阵法之外?”清弦上前两步,语气焦灼。
“有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
“我不是早解释过了吗?是仙尊安排我到此的。”
“既如此……”无双微微侧眸,唇边含笑,红伞悠悠展开,杀机凛然,“那便受死吧。”
话音一落,无数飞刃如狂风骤雨一般袭来。
无双完全没有留手。清弦掀翻桌子挡过一击,而后召出银木仓,跃身窗外。
迎面而来的是密不透风的箭雨。
这是把自己当仇寇了,还专门派人伏击。
清弦以木仓起势抵挡,箭雨一阵落,又一阵起,清弦深知越拖对自己越不利。
动若狡兔,沿着屋檐一路飞奔,引雷入木仓,朝着箭雨射来的方向,轰然而落。
掀翻一队侍卫。
东南角还有一批,清弦正欲如法炮制,无双便赶了来,两道罡气顿时相撞,互不相让间,电闪雷鸣。
“本以为妖君是言而有信之人,如今看来,倒是我眼拙了。”手臂上的伤还未痊愈,清弦忍住逐渐翻涌的刺痛,冷笑着讽刺。
“像你这般巧言令色之辈,也配要求我言而有信?”无双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留你全尸,已是我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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