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弦刚擦干头发,浑身散发着皂香,伸手点燃烛台,而后靠在太妃椅上翻了两页话本便不想看了。
她瞥了眼毫无动静的门扉,算着时辰人也应该来了才是。
可她突然觉得也不是很想让人来。
只要想到来的会是别人,她就浑身不适。可她不能这样自私,宗门大阵还等着以灵胎之力修复。
幕后之人不知何时便会动手,她赌不起,更等不得。
这个人不能是修璟,不能是和修璟相似的那人,那就只能是旁人。
度日如年的漫长等待中,门口终于还是传来了动静。
烛火应声而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清弦整个人天翻地覆一般,顷刻便坠入厚重的云被中。
男人没说话,这是沉默地噙住那片嫣红。
那熟悉的感觉,那同频的心跳,还有心底里冒出来的直觉,几乎一瞬间,清弦就确认了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
竟然真的是他,浓稠的黑暗之中,清弦瞳孔微微放大,心中最恐惧的猜想终究应验。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修璟会甘愿沦落至此,难道只是为了几块灵石吗?还是说只是高高在上的尊上玉枕高寒,偶尔也想要游戏人间?
在这种场合见面也算奇景了,清弦自嘲一笑,苦涩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至枕巾上。
男人极具耐心,轻拢慢捻,温热噙走她眼畔的泪珠,而后逐渐挪向她耳侧、脖颈。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挑起她内心最深处的悸动,不过几个呼吸间,她几乎就要沉迷其中,哪怕天枯石烂,地陷山崩,只要能与他共度,便在所不惜。
就在堕入深渊的前一秒,清弦蓦地清醒,挣脱开修璟已经放柔的动作,说话间带着不由自主的微喘,细密的睫毛剧烈颤动,语气尖锐疾利:“不请自来,你果然好得很呐。”
“不然等着左有道领着那个瘦弱不堪的毛头小子进来?”修璟没设防,整个人撞向床柱,他很快便回神拽住清弦的手,“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身边只许有我一人。”
“我毁约了又如何?你不就是想要灵石吗?你要多少我给多少,你这就去找左有道报价,明日灵石就会送到你手上。”清弦心里的情绪似压抑于久急需宣泄的浪潮,她不管不顾的发泄,哪怕此言出口她同样心如刀绞。
“灵石?”修璟怒极反笑,单手握住清弦手腕禁锢在头顶,“我报价,谷主当真给得起?”
“我给不起,所以尊驾请便吧。”清弦冷笑勾唇,腿弯利落向前一顶。
修璟下意识避开清弦腿上动作,手掌处的禁锢不由自主的放开,被清弦抓住机会挣脱。
“如果我不呢?我不是你用完就扔的工具,招惹了我,你就应当做好打发不走的准备。”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何谈是我招惹?你未免太看得上自己了。左有道没告诉你吗?干了这行,就要做好随时被退货的准备,不是今天,也会明日,别说是一个,我就是一次性找三个,五个,你都没权利和买主叫嚣!”清弦开始口不择言。
汹涌的怒气冲破了修璟的理智,他向来沉寂如雪的眸中风暴降临,擒住清弦的双手,唇畔齐下。
“混账!”清弦毫不犹豫地撞开人,伸手就给了一巴掌。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混账!你今日便提枪杀了我,反正一个人孤苦伶仃,死哪儿都无所谓,埋在那儿随你挑。”清弦这一巴掌丝毫没留手,修璟掰正被打歪的头,伸出舌头舔了舔,齿缝唇角都渗出了腥味。
清弦眨眨眼,面前的人仍只是一片黑影,但那身形,那嗓音再熟悉不过,清弦心里直骂,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蠢?信了左有道的胡咧咧,上了这混账的当!
“怎么不动手?是舍不得?还是怕脏了自己的法器?”修璟一步步逼近,居高临下道。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清弦谷主乃天下英豪,什么不敢做?绝对不是连承认自己感情都不敢的懦夫!”修璟飞快地解开自己腰带,露出狰狞的伤疤,握住清弦右手。
清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手腕用力回缩。
修璟早预料到她动作,不容置疑地把清弦的手覆在那道狰狞的伤疤之上。
黑暗只影响了她的视力,但触觉仍在。
微凸的伤疤丑陋而崎岖,每一个犄角都清晰浮现在她的指腹掌心,那形状,都属于跟随她数百年的银枪。
“与其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寻别人,不如你拿着刀或提着枪,往这儿捅。”修璟微微躬身,熬了数页未眠的眼底血丝浮现,要怪就只能怪上苍不仁,在他以为又到绝境时,又给了他希望。
失而复得,他怎么可能放手?除非他死。
“你就是故意的,对吗?”微风吹动窗杦,清弦的眼泪倏然而落。故意欺负她,欺负她对他狠不下心肠。
哪怕在黑夜中,这屋里的一切对修璟而言,也纤毫毕现,他能清晰看到那刺入心肺的泪珠。
“最起码我不希望那个孩子是旁人血脉,哪怕在外人面前,他没有父亲。”修璟默了一瞬,剜心裂胆的剧痛中,他率先低了头,“我不求你承诺,我们就维持现状,好不好?”
他和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既知此事,她还能安心的去找旁人吗?还有别的选择吗?
感知到清弦态度的松动,修璟大喜过望,压制住心底隐秘冒出的希冀,小心翼翼的揽住清弦。
她果然没反抗。
数百年的岁岁月月,终于走到了今日。修璟欣喜的几乎要垂泪,他抱住人坠入云被。
明明之前有过不知多少次,但今夜的他,仍就如同毛头小子一般不知所措,解衣带都解不开。
蹬乱的云被上终于华发交织,修璟蓦地想到了什么,想翻身而起。至少在此刻,他想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她面前。
却被清弦制止:“别点烛。”
修璟微亮的眼神蓦地黯淡,挣扎了许久:“好。”
***
连绵不尽的群山之中,有人在仙雾缭绕之中御剑而行,瞬息之间便穿越了数个山头,整个人没入森海之中。
到达目的地,数个白袍青年面带铁质面具,所有动作如同木偶一般整齐划一,语调没有半分起伏道:“拜见主人。”
那人眼都没抬,径直穿过白袍青年留出的中间通道,来到一个偌大的山洞。
洞穴中遍布钟乳石,数千年仙灵滋润,鱼洞穴中央滋生出一颗灵晶。
灵晶丝毫没有天地造物令人心旷神怡的灵气,反而浑身煞气四溢,生生在周围撕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猩红色漩涡。
强大的阵法加持之下,无人发现此地之异。
那人席地盘腿而坐,将这段时间搜罗的灵物整齐摆放于身前,双手捏诀,按照顺序一件一件漂浮在漩涡中央。
漩涡高速旋转着,足足等到天黑,灵物灵力枯竭光泽暗淡,半棵幻影草也没吐出来。
“看来幻影草还真被他们毁了。”幽暗的阴影中,那人向来肃穆的眼眸翻涌着戾气,既然温和渐进的路线你们不选,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顾同门情义了。
森海之外,镇妖司的队伍三五成群,手持利刃循序向密林深处搜索。
“寻了这么久,除了草就是树,别说人影,连个人的头发都没找见。管策,你确定你的消息无误?”
“论术法,我师从四洲陆排名第二的飞星谷,论消息灵通,我学自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浮峰城百事通,此等大事,我怎么可能会弄错?”管策挺直腰杆,将搽得锃亮的银枪往前一指,“继续往前走,必能找到那些失踪之人。”
“我可是听说那些失踪之人和夺舍秘术有关,上头就派了我们这几个小兵,说实在话,我这心里悬吊吊的。”
“我心里也不安稳。那可是夺舍秘术,怎么着也得派几个高手随行。”
“人皇下令之后,镇妖司能出的人手都出了,哪里还腾得出人手来这儿?还高手,能凑齐我们这五六十个小兵不错了。”
听见众人唉声叹气,管策扭头过来:“别灰心,若是真遇到了麻烦,跑就是了,我给你们断后。”
“就你?”
“小瞧我?我可是飞星谷谷主的亲传弟子。”
“我可从没听说飞星谷谷主收过弟子?你有弟子令吗?若你是她弟子,怎么从不见她传召于你?”
“我说是就是。”管策梗着脖子,“看见我这把枪了吗?可是飞星谷长老亲自送的。”
“罢了罢了。承认撒谎又不丢人,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你待会儿跑你的,我们年纪可比你大,用不着你护。”
说话间,几个人一起搜寻,不多时便逼近了一处山谷。
“这深海中竟隐藏着如此福地?”有人惊诧,抬眸四顾。周围的灵气浓郁的几乎要凝成实质。
“都搜到这儿了,应当不会再有问题了。再不远可就是无妄山了。”有人极目远眺,透过重重的树影,眺望到西北方最高的山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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