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威胁的人有五、六来个,看衣着打扮,是当地的权贵。
被威胁的,自然就是方才游街的那两名赐福使者。
裴休生平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之人,射进林中的落叶,差点要了这几个威胁者的命。
将这些人捆成一团,裴休又叫来夏神庙的人,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盘问了一番,又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扯出来了好几件旧事。
他盯着一件一件地按风城法令处置完,才算罢。
与此同时,那两个赐福使者也被姜忘扶起,医治了一番。
医好后,他又问了问这两人的来历。
也是不幸,这两人竟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乞讨为生。
正好夏神庙的人在,姜忘便叮嘱了两句,让夏神庙的人将她二人收留下来。
夏神庙的人忙不迭地应了,那两个女子也千恩万谢。
此事处理完后,裴休还想再走走,他见姜忘也不累,就让夏神庙的人先回了山顶。
当夜,他们便住在了夏神庙后的厢房中。
裴休无需睡觉,便守在与姜忘一屏风之隔的床榻外。
但这一次的变故,连裴休都意想不到。
子时三刻,从打坐中蓦地惊醒,裴休惊骇地发现,姜忘竟突然间不见了。
·
姜忘是被姬恪叫醒的。
“主人?”一连叫了好半天,姜忘才醒,松了口气,姬恪关切道,“没事吧?”
姜忘有些懵,反应了一会儿后,才道:“没事。”
如姜忘记忆中的那般,睡前他们还在夏神庙的厢房中,醒来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一个村庄外。
天边的云烧得极红,笼罩着这座有些破旧的村庄
皱起眉,姜忘看着村头木牌上写着的三个大字。
流火村。
他是熟读经文的,自然知道世间有一方地狱,名为流火地狱。
风炎气躁,热浪滚滚,此地热的发邪,姜忘的身体也迅速滚烫了起来。
见姜忘有些承受不住了,姬恪立即取出来面帘为姜忘戴上。
他也一如灵器人那般道:“主人,联系不上家主和少主,也联系不到裴公子。此地边缘设有禁锢结界,我们既出不去,也无法传送离开。”
望着天际,姜忘的神情愈发凝重。
思忖了一会儿后,姜忘道:“走吧,我们先进去看看。”
姬恪便抱着姜忘向流火村里走去。
刚一走进村里,他们便遇上了苍清。
在风城时,姜忘身上有掩息咒和障眼咒,现在咒法皆已失效,苍清便认不得他了。
幼时,姜忘受地狱蛊影响,经常能看见青面獠牙的恶鬼,被吓得痛哭不止,不能安睡。
为了让他习惯,炼器仙宗造灵器人便特意造得狰狞可怖,同真实的恶鬼一般。
尖叫了一声,苍清果然被吓了好大一跳。
她煞白着脸,呜呜咽咽地道:“啊啊啊!有鬼啊!!”
抱着姜忘,姬恪不由心想:这女子真是会演。
姜忘之所以会到此地,完全是因为她下的蛊。
分明对一切了如指掌,她竟还能装的如此纯然无辜。
如现实中那般,姜忘道:“我不是鬼,他也不是。他是我的灵器人,你别害怕。”
清澈柔和的声线,缓解了苍清的恐惧。
见姜忘与姬恪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苍清大着胆子看了姬恪一眼,半信半疑地问:“那你、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思了一瞬,姜忘将白日里的事如实说了,说完后又问:“你也同我一样吗?”
“原来是你,”愣愣地看着姜忘,苍清怔了一会儿,才不安道,“对,我也是睡着睡着,就莫名出现在了此地。”
垂下眼去,姜忘又陷入了深思。
他没来得及思忖太久,随太阳升起,此地竟越来越热,空气好似流动的火浪,烧灼而来,干裂开的地缝中也好像有滚烫的岩浆涌动般。
倚在姬恪怀里,姜忘的身体刹那间剧痛无比。
他快抑制不住体内的蛊毒了。
但苍清比他还坚持不住,只一瞬的功夫,就直接被热晕了过去。
月灵宝缎出手,接住了差点摔在地上的苍清。
姜忘低声道:“敲门,借宿。”
无需他吩咐,姬恪已走向最近的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见姬恪也丝毫不惊惧,很平静地让他们进了屋。
一进屋中,清凉的风拂面而来。
不同于外面的酷热炎躁,院中栽种了不少绿植,青翠摇曳。
地狱蛊还是发作了,浓黑的血流了一地,血肉腐臭的气味袭来,苍清硬生生地从昏迷中被臭醒。
脸色煞白一片,她没忍住,吐了出来。
该死的心魔境,姬恪一边给姜忘喂药,一边恨恨地想,蛊毒发作编的这么真实干嘛?
好半天,姜忘身上的蛊毒才终于被压制了下去。
他们这边兵荒马乱,老太太却仍旧平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神情恬淡,未变分毫。
血肉骨骼重新长了出来,收拾好地上的晦物后,姜忘才道:“打扰了,多谢收留,还有一事想要请教,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如何才能出去?”
苍清这时也恢复了过来,跟着道:“是啊,我怎么睡着睡着就到了这里,还怎么都走不出去?!你们这里到底是什么地!”
老太太道:“这里是流火村,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你们就能离开。”
七七四十九天?眉皱起,苍清立即问:“这也太久了,我们非等下去不可吗?再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伸出手,老太太道:“沿着此路一路向西,有个火坑,听说跳进火坑就能离开流火村,是有不少人跳了进去,可他们也没再回来过,我也不知他们到底离没离开。姑娘要是很急,可以走那条路试试。”
苍清惊骇道:“跳进火坑哪里还能活?那必定是死了啊!”
“哦,”神情仍淡淡地,老太太道,“也许吧。”
苍清:“……”
犹豫间,苍清看向了姜忘。
姜忘问:“那我们可以在您家里住上四十九天吗?”
老太太也不拒绝,淡淡地答应道:“住下可以,但每七天的月圆之夜,流火村的村民都要去拜神,你三人也必须来。”
姜忘道:“我二人可以。”
他指的是他和姬恪。
苍清也连忙道:“那我也要住!”
商量妥当后,姜忘与姬恪被带到了东北边的厢房。
这边屋子很多,苍清却不与他们住一边,被老太太安排到了西边去。
流火村里的时间流速也不正常,老太太说是七七四十九天,换算到外界,其实只有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在现实中,第一个七天里,姜忘发现,老太太有俩个儿子和俩个女儿。
大儿子坐着轮椅,裤管空空荡荡的,像是没了脚。
大女儿也坐着轮椅,她看起来不止没有脚,竟像是没有整个下半身。
老太太的其他两个孩子也不正常,二儿子是个聋子,二女儿则是个瞎子。
这家人待客倒是很周到,每日都会送些菜来。
姜忘没吃过这家人给的东西,但留心看了看每天送来的菜。
龙爪、豕耳、雉眼……竟也都些分外不同寻常的饭菜。
他不吃,老太太也不勉强,平静地端走了。
心魔境里发生的,与现实一模一样,一丝不差。
很快,他们便等来了第一个月圆之夜。
当夜,沉默的人群沿着山路向山顶走去,村里大概有千余人,放眼望去,残疾的竟占有九成。
这千余人里,几乎全都是青少年男女,小孩里只有小男孩,没有一个小女孩,也只有老太太一个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
说是拜神,但也只是在山顶的庙外站了一夜,没有任何仪式,也没一个人进到庙里去。
只是站在庙外时,姜忘闻到了一股很腥臭的血腐味儿。
古怪的村庄,古怪的村民,古怪的风俗。
那天下山后,日子还是照旧,但姜忘逐渐发现,他的记忆竟越来越混乱,有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混进了他的脑海中,干扰他原本的记忆。
他发现时,苍清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
“什么苍清?”老太太平静道,“她叫阿五,是我五女儿,是我最小的女儿。”
苍清也道:“是呀,我从小就在流火村长大,闭着眼睛都能从村东走到村西,三岁的事我现在还记得呢。可你说的风城、赐福使者、月灵宝花……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说罢,苍清狐疑地看着姜忘,警惕而又担忧。
姜忘没再坚持,刚想走时,苍清却叫住他道:“你已经十多天没吃东西了,人不吃东西怎么行?娘亲做的菜可好吃了,你只要尝过一次,一定会爱上,你就多少吃一口吧!”
姜忘回头望去,精致的瓷盘上,摆着十来只黑羊嘴。
又看了苍清一眼,姜忘道:“不用了,谢谢。”
踏出门外时,他忽听老太太道:“幺儿还是不肯吃东西吗?唉,这孩子,怎么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挑食!若非神恩赐,我们哪里能吃得上这种好东西?浪费神餐可是大过,来日要下地狱的呀!”
……幺儿。
当天夜半,姜忘躺在榻上浅眠时,苍清突然翻窗而入。
瞪大了双眼,苍清惊惧道:“我吃了,我竟然吃了!小神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吐出来,我、我不能死在这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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