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神情,姜忘也猜到了什么。
身体发冷,不妙的预感席卷全身。
姜忘又问了一遍,红俏才哽咽道:“鲛人一族,都在与白龙族的战争中覆灭了。”
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尽,姜忘这下感受到了心痛,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
他难以置信地问:“只有我活下来了吗?”
红俏艰难地点了点头。
脸色煞白一片,姜忘蓦地吐起了血来。
大惊失色,红俏连忙扶他躺在床上,又连忙命人唤来了御医。
御医很快就来了,恭敬地帮他诊了脉,又言他只是忧伤过度,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红俏这才松了口气,宽慰他道:“既然只有公主活了下来,公主更应该背负起鲛人一族的使命,好好珍视自己的身体,切不可太过哀伤呀!”
姜忘还是感觉很痛,由心及魂,震彻神魂的痛。
过了一会儿,红俏又端了一碗药来。
姜忘根本喝不下去药,可他心知红俏说得有理。
事已至此,伤心无益,无论如何,他都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可强行喝下去药后,不过一会儿,姜忘便全都吐了出来。
五脏六腑火烧火燎,正吐得难受时,忽然有人抚上了他的后背。
柔和的灵力涌入身体,姜忘顿时好受了许多。
终于吐完,身体和床榻都被清理干净,他抬眼,望向来人。
那人也看着他,关切问道:“好些了吗?”
姜忘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你灵台与灵根受损严重,灵力周转大不如从前。此药汤的药性于你而言太过刚猛,你既吃不下药,以后也别再吃了。念念,正好定魄珠也炼制好了,以后你就贴身戴着此物,应也能慢慢好起来。”
说着,那人把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珠戴在了姜忘颈间。
戴上宝珠后,姜忘身上的疼痛果然淡去了一些。
灵台与灵根受损吗?姜忘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眉心,心想:怪不得,他的识海这么痛。
他神情仍愣怔着,呆了一会儿后,才又看向眼前人。
叹了口气,那人无奈道:“念念,还没记起来我是谁吗?”
姜忘当然记得,危月,他还记得他该叫危月“阿月”。
可话到嘴边,姜忘却怎么都喊不出口。
见到危月后,他其实还想起来了不少他与危月的往事。
那般的历历在目,又刻骨铭心。
可此时此刻,对着危月本人,姜忘却如何都生不起如记忆里的那般浓烈而又执着的爱。
甚至听危月叫他“念念”,他都感觉奇怪极了。
非要说的话,姜忘想起了剑。
他想练剑了。
记忆中,他倒是的确同危月比过很多次剑。
姜忘皱眉想了一会儿,正想问危月他的剑去哪儿了时。
他身旁,危月的身体却忽然一软,直直地栽进了他怀中。
浓烈的血腥味刹那间传来,姜忘这时才看到,危月心口有一道爪伤,正汩汩地流出血来。
看那伤的形状,的确是白龙族造成的。
手下意识地按上危月胸口,姜忘总觉得他这么做危月就会好起来。
可现实是,他白沾了一手的血,而危月则明显被他弄得更痛了,皱起眉闷哼了一声。
还是红俏取来了治伤的疮药,姜忘才后知后觉地帮危月包扎起了伤口。
他倒是也蛮会包扎的,很快就替危月包扎好了。
扶危月躺在床上,盯着危月,姜忘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奇怪与陌生。
与此同时,纷杂的、碎片化、矛盾的记忆,又搅得姜忘头痛欲裂。
他渐渐地想起了一些事,是他被白殷囚困在白龙族时发生的事。
为了得到他,白殷将他的鱼尾变为了人腿,抹去他的记忆后,又强行给他灌输了一份不属于他的记忆,一步步地逼迫他依赖他、爱上他。
或许,这正是他对危月分外陌生的原因。
他思忖间,危月也终于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看着危月,姜忘心想:既为眷侣,无论他现在到底还记不记得那份爱,此刻都应该表现出关心来。
于是他问:“好些了吗?”
嘴角这才勾起,危月笑了笑,神色温柔道:“好多了,你别担心。”
看着这样的危月,姜忘又感觉到了一股令他十分难受的奇怪。
静了一瞬,姜忘最终还是压下了这道异样的情绪,又问:“你既受了伤,怎么不疗完伤再来?”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握住他的手腕,危月轻声道,“看见你,我便哪里都不痛了。”
说话间,危月下半身化作了触手,兜兜转转地缠上了姜忘的鱼尾。
姜忘对这感觉倒十分熟悉。
可他随即又觉得,不该是这种冷冰冰、黏糊糊的触感。
……该是滚烫的、干燥坚硬的。
眉颦起,姜忘下意识地甩了甩鱼尾,挣脱了危月的触手。
见他抵触,危月不禁一怔。
那几条触手在空中无措地停顿了一瞬后,黯然地退了回去。
与其同时,危月也松开了姜忘的手腕。
气氛凝固,四周一片诡异的死寂。
危月也不再笑了。
姜忘心知,他这般举动,必定会令危月伤心。
他也知道,只要他立刻握住危月的手,再关切安慰两句,就能弥补方才的“错误”,不令危月继续伤心。
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鱼尾,姜忘却怎么都不想动。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不喜欢危月碰他,也一点都不想触碰危月。
为什么?
是因为他还没能完全摆脱白殷下在他身上的恶咒吗?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是他的爱人。
他又那么清楚,他也十分爱他。
矛盾的情感与本能,一时间,让姜忘头更痛了。
他正思忖间,危月也开口道:“你还是厌恶我的触碰吗?”
不回答,也没看危月,姜忘又一次地保持了沉默。
他的沉默已经是答案本身了。
叹了口气,危月突然从床上坐起,一边下床,一边道:“罢了,你不想让我碰,我就不碰你。你不想看见我,我也立马离开。”
看着危月的动作,姜忘又心想:他该拦住危月了。
不需要如何动作,他只需要说句话。
……甚至只需要那么一两个字。
可他一点都不想说出口。
这太奇怪了。
恍然一瞬,姜忘意识到,他竟是真的希望危月离开。
姜忘兀自思忖间,危月已经走下了床。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就摇摇欲坠地要摔倒了。
红俏惊呼道:“三皇子殿下!”
心下一惊,姜忘也连忙站起。
他本是想扶住危月的,却忘了自己有一条鱼尾,反而比危月摔的更快。
兵荒马乱间,他连带着危月一起摔到了地上。
好在危月的触手替他缓冲了一下,姜忘倒是没摔痛,但他听见危月又闷哼了一声。
这种情况下,危月还记得他不喜触手触碰,又连忙用灵气托起他的身体,喊红俏扶他起来。
看危月脸色煞白一片,既小心翼翼又担忧关切,眉眼间,还有一份如何都掩不去的失落与难过,姜忘这时倒是感受到了熟悉的心软。
借着红俏的力度站起身,姜忘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递给危月道:“我扶你起来罢。”
一瞬愣怔后,危月旋即一笑,果断地牵住了姜忘递来的手。
他心知这是姜忘退让的表现,起身后也不走了,又同姜忘坐回了床榻边。
仍握着姜忘的手不放,如此握了好一会儿后,危月才问:“有习惯些许吗?”
“……”姜忘为难道,“我不知道。”
危月道:“你既没挣开我,是不是比方才好些了?”
静了一瞬后,姜忘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就慢慢来,”危月笑道,“念念,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从前的。”
姜忘其实很不舒服,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突然翻脸了。
更何况,危月说的也十分有理。
他的确该摆脱白殷的影响,习惯危月的一切,同危月回到从前。
同危月闲聊了两句后,姜忘突然记起了他的剑,问道:“我的剑呢?”
危月道:“你的剑已被白殷毁了。不过你放心,我已命人去炼制了新的剑,定能在大婚之前炼好。”
姜忘诧异道:“大婚?”
“怎么这么惊讶?”危月笑道,“你我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自然应该大婚了呀。”
“……”姜忘又开始不舒服了,他问,“什么时候大婚?”
危月道:“七日之后,正是良辰吉日。”
七日。
眨了下眼,姜忘轻声道:“我觉得有些太快了。”
“别怕,”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危月道,“只是一个仪式而已。你不想做的事,婚前婚后,我都不会勉强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更不会阻拦你做。”
虽如此,但姜忘还是不太想同危月大婚。
可他既找不到理由拒绝,又好像也不应该去找理由拒绝。
识海中的记忆左右着他,一遍一遍地说服他,让他相信,同危月结为道侣,也是他期待已久的事。
可他却感受不到分毫期待的情绪,只本能地抗拒。
姜忘真感觉自己要分裂成两个人了。
他沉默间,危月又道:“白殷已经抓到了,念念,你想怎么处置?我都依你。”
……白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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