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前,水月境还不叫水月境,而叫乱尸冢,埋葬着很多尸体,阴气极重。
当年,危月因违逆了海妖王的命令,没去屠城,海妖王便对他失望透顶,重罚加身。
危月一失势,海妖族内便有无数人希望他永远失势,最好能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不复存焉。
重伤在身,饶是危月已十分小心,仍被各方势力害的流落乱尸冢,命悬一线。
是姜忘,在无数尸骸里,翻到了奄奄一息的危月。
当初逼危月不去屠城时,姜忘万万没有想到,此一举竟会令危月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他竟从没正视过危月的处境。
直到乱尸冢中再度重逢,他二人才终于解开了矛盾,袒露真心。
北海之争,说到底还是灵气之争。
姜忘那时候就心想,若有朝一日北海一统,各地灵气都大致均衡,万物生灵都不再受灵气所困,那该多好。
他将心愿告诉危月,危月也没再嘲笑他天真,而是出奇温柔道:“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他那时道:“那我们就从乱尸冢开始,我希望未来有一天,乱尸冢能再无尸骸,而是灵气四溢,繁花遍野,有无数百姓安居在此,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很温柔地看着他,危月轻声道:“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现如今,这一天果然到来了。
数百年的艰难困阻,总算换来了些值得的东西。
看着他的神情,危月道:“水月境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点了点头,姜忘这时才记起来,自清醒后,他还没问这些年里,危月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立即问出了口,危月却道:“夜已深了,念念,你先睡罢。我的事,我们明天再说。”
被危月推到床前,临睡之时,姜忘又想起一事。
这几日陪小海妖练剑时,姜忘发现,危月身上除了胸口处的那道伤外,似乎还有哪里不太对。
但危月不肯告诉他,只推说无事。
“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姜忘有些担忧道,“阿月,不要瞒我。”
危月道:“我的身体若真有事,巴不得让你发现,多怜惜怜惜我,怎还会藏着掖着?”
“……”倒也是十分熟悉的一番话。
姜忘还想说什么,危月却已放下了帷幔。
一到这张贝壳床上,姜忘便困得很快。
危月同他说过,这张床上设有疗愈阵法,能让他的伤好得更快。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闭上眼沉沉地睡去,姜忘心想:罢了,明天再问危月吧。
这一觉睡得了无意识,睡醒后,危月正守在他床前。
姜忘还记得昨天的事,一醒来便拉过危月的手腕,搭指把脉。
他的记忆,时不时地漏出一星半点。
于是今天睡醒后,姜忘才记起,他是会医的。
任姜忘把着脉,直到姜忘松手,危月才笑道:“念念,这下放心了吧?”
姜忘迟疑地点了点头。
危月的脉象虽有些不对,但也不大严重,再养些时日就好。
虽已亲身确认过一番,可姜忘仍觉得……有哪里不对。
自他醒来后,这种不对的感觉就没消失过。
“好了,”姜忘愣怔间,危月拉起他道,“我们该去水月境了。”
姜忘这般走出去,还是太扎眼了,危月便将他变成了一只蓝鲤鱼精。
水月境的冰魄兰花,就种在姜忘当年发现危月的那个地方。
无边无际的冰魄兰花海,一片冰透的银白中,又泛着些许浅淡的蓝。
清香浮动,灵气四溢,绮丽无边。
坐在冰魄兰花海,姜忘听危月讲起了这些年里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间,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听罢,姜忘不禁道:“何必这么冒险?左右白殷也不可能真的杀了我,你就算再迟来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哪里还等得下去呢?”危月道,“失去你的每一天,我都痛不欲生。想到你落在他手中,我更生不如死。能早一刻救出你,便早一刻,冒些风险又如何?”
姜忘道:“若是救出我,你却出了事,那还有什么意义。”
危月立即道:“救出你便是最大的意义。”
定定地看着姜忘,危月又道:“念念,我情愿为你而死。”
十分熟悉的一句话,缓缓地皱起眉,姜忘心想:他好像听很多人说过。
但想了半天,他仍旧没想起来,究竟还有谁同他说过。
“你……”叹了口气,姜忘有些无奈道,“那我也情愿为你而死。”
危月道:“我不准。”
姜忘道:“那我也不准。”
“……”看着姜忘,危月笑道,“生气了?”
姜忘道:“你如何,我就如何。”
危月又笑道:“那我道歉,不该说这些死不死的,惹你烦忧。”
姜忘这才道:“那我也道歉,不该随你说这些死不死的,刻意气你。”
……刻意气他。
垂眸轻笑,危月不禁心想:这可真是新鲜。
愈来愈觉得有趣,抬起眼看着姜忘,危月又故意道:“念念,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太爱你了,爱到比一切的一切都重要,包括我自己。”
嘴上这般说,危月心底却想:好愚蠢的爱。
珍视别人超过自己,岂不下贱?
怎么会有人愿意为了爱而下贱到这种地步?
危月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轻蔑并着疑惑,危月正思忖时,却听姜忘道:“你说这种话,就不是真的爱我。”
“……”危月不禁一怔,问道,“这样都不算真的爱你,那如何才算真的爱你?”
姜忘:“你既爱我,便该爱我所爱。你既知道我爱你,那么你爱我与你爱你便该同等重要,否则,你便没懂‘爱’是什么,更不是真的爱我。”
“……”好长的一番话,危月听入耳中的,却只有一句。
爱是什么?
姜忘说完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危月都没再开口,若有所思的神情。
正当姜忘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危月却忽而抬眸道:“我知道了。”
姜忘问:“你知道什么了?”
危月笑道:“我知道了如何爱你。”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看着危月,姜忘也忽而感慨道:“初见你时,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竟也会爱人了。”
哦,危月不禁心想,这个感觉,倒是极对。
他同姜忘的那些过去虽是假的,但姜忘过去里的他,却大多都是真的。
轻笑一声,危月伸出手道:“走吧,念念,我们该去水月城了。”
水月城,海底群妖之城,不分族群,接纳海境中的一切妖族。
街道两旁,果然如危月说的那般,各种摊贩林立,热闹非凡。
姜忘实在被白殷关了太久,看什么都分外新奇。
他每拿起一样,危月便买一样。
姜忘也没有阻拦,同危月边走边买地逛到了傍晚。
水月城中心,有一家分外出名的酒楼,名为风月酒楼。
其中最闻名的酒有两种,一种名为挽风,一种名为揽月。
挽风揽月。
一边拉着他走进酒楼,危月一边问道:“惊喜吗?”
姜忘的确有些诧异道:“你竟真的把这家店开进了海境中。”
风月酒原本是中州大陆所产,他二人年少时曾去中州喝过。那时,姜忘就同危月说过,他想在海境中开一家风月酒楼。
危月笑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这一句倒也是真话。
毕竟,在此之前,他与姜忘只有几面之缘,寥寥数语。
姜忘一边饮着揽月酒,一边道:“倒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危月也饮了一口酒,看着他道:“也是记忆中的人。”
一杯接着一杯地饮,出酒楼时,姜忘已经有些醉了。
纵使有危月扶他,姜忘还是不小心地撞到了一个人。
肩膀吃痛,姜忘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被危月蓦地拽到了身后。
怔了一瞬,姜忘忽而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犹自愣怔间,又被危月伸手一推,推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是红俏,担忧道:“公主,我先带您离开。”
刀光剑影交错间,姜忘终于清醒了过来,看到危月竟被十来个身影团团围住。
那是……蛟龙。
心下一惊,姜忘本能地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红俏拦住道:“公主,太危险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不肯,红俏便伸手点住他眉心,歉疚道:“公主,抱歉了。”
眼前蓦地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下,姜忘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又是那方鲛纱垂幔。
见他醒来,红俏突然跪下请罪。
头还有些晕,姜忘连忙将她扶起,又问:“阿月呢?回来了吗?”
红俏道:“回来了,也已来看过了公主,但陛下说他突然有些政事需要处理,今夜就宿在紫微殿里,不过来了。”
“……”姜忘道,“我要去见他。”
红俏有些为难,但架不住姜忘反复请求,只好领姜忘来了紫微殿。
紫微殿前,有一只海蛇看守。
看见姜忘,海蛇恭敬地行了一礼,但姜忘要进去时,海蛇却拦住了路,怎么都不肯让姜忘进去。
心下愈来愈不安,姜忘只好硬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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