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与洞顶墙壁，青绿色的灵光好似汹涌流动的碧河，向里外无限流淌延伸，汇聚成图案繁复的封印阵法，磅礴强大，牢固坚硬，完美至极。
这是，十二方缚神封印阵。
识海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姜忘忽然间想起来了些什么。
他与谢归一是在宣国地底，奉仙盟之令，设阵法封印一条盘踞在此的上古烛龙。
此烛龙身躯绵延数千万里，此前一直都沉眠在宣国数百万里深的地下，谁也不知它为何会在此长眠，更不知它为何突然醒转。
总之，因烛龙之尾在地底的剧烈晃动，宣国连月来倒塌了三座大山，死伤无数。
这半月来，宣国一直阴雨连绵，或许是预感到有大妖即将出世，天雷也蓄势待发。
可这条烛龙毕竟在宣国地底。烛龙一旦出世，宣国必然被毁。到时再叠加天雷劫，恐怕不止宣国，整座玄洲岛都将不复存在。
宣皇闻人戡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度被毁。
于仙盟而言，一来，此事事关玄洲岛众生；二来，灭却无量阵就在宣国皇宫之中，重要无比，万万不能有失。
对于烛龙，既可诛杀也可封印。仙盟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启动灭却无量阵，诛而杀之，永绝后患。
然而，出乎仙盟预料，灭却无量阵竟没能杀得死烛龙，反倒更激怒了此上古大妖，甚至连日仙台都差点毁于烛龙造成的地裂之中。
不能诛杀，就只能封印。
仙盟又派出了御兽宗与千阵宗，合二宗之力，共派出了八名灵仙境的仙者，预备在宣国八方设下九天封妖阵。
本以为万无一失，但谁都没想到，阵成之际，烛龙竟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阵法。
八名设阵的仙者惨遭反噬，全都身受重伤。
阵法为何失败，无人知晓。
仙盟走投无路，只好寻上他。
九天封妖阵已经是这世间最高一等的封印仙阵。若此阵无用，那么能用的就只剩下了十二方缚神封印阵。
十二方缚神封印阵，只有他能设。
关于“神”，即使是亲历上古一战的仙者，记忆也随时间流逝而越来越模糊，甚至连“神”的分类与定义也含糊不清了起来。
他原本也是不知的，但进入三千秘境后，便多少了解到了一些。
最初的一批神来自神陨后的创世神，祂们自创世神中生出，生而为神。
后来，人、妖、鬼、魔……力量强大者，皆可成神。
也就是说，广义上的“神”，只关乎力量，无关乎其他。
此十二方缚神封印阵，需以烛龙双眼为阵眼，于宣国十方设阵。
烛龙之眼是第一步，也是最凶险的一步，需设阵人亲自入阵。
十二方阵中，其余十方由千阵宗的道友负责。谢归一来此，是为他护法。
想到这里，姜忘不禁道：“成功了。”
此前仙盟只知烛九阴是恶妖之祖，现如今既然烛九阴能被这十二方缚神封印阵封印成功，那就说明烛龙也是一种神。
言语间毫不吝惜赞美之意，谢归一道：“自当如此，我早就说了，既有你出面亲自设阵，这天下哪里还有成不了的阵法。”
姜忘没有答话，只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封印，若有所思的模样。
“累了吧？”见姜忘面色苍白，眉眼间隐有些疲倦怠意，谢归一不禁关切道，“此事已了，我们也该回仙盟。此次回仙盟，恰好顺路去归藏山，赴剑秋和灵微的约。”
……归藏山，剑秋，灵微。
“归藏宫的那方太和灵泉，比昆仑山上的瑶池更适宜你的伤，”姜忘尚在回忆间，又听谢归一道：“小念，你刚从西海斩血魔归来，眼下又为封印烛龙而耗尽神魂之力，无论如何也该在归藏小筑里多歇上一段时间。这次见面，我必拦着剑秋和灵微，不准他俩任何人再缠着你比剑。”
谢归一还在说话，说他不仅要拦着剑秋和灵微，还要拦着纪从。
……纪从。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姜忘这才记了起来。
柏长明，字剑秋。一剑千秋，万古长明。
晏道无，字灵微。道在有无处，灵在微末间。
纪从，之前字行孤，后来改字不孤，是当今仙盟盟主。
静了静，直到此时姜忘才终于记起，他方才一直想要回忆起的一件事。
抬眸望向谢归一，姜忘忽然道：“师兄，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办，暂时需要留在宣国。”
谢归一不禁一怔，有些奇怪地问：“宣国还有什么事要你去办？闻人戡亲自来求的？”
姜忘摇头道：“是烛龙。方才封印那条烛龙时，祂言祂有一后代被困在宣国皇宫之中，尚且年幼，恐有堕魔之危，请我相救。”
过于离奇的一段话，谢归一反应了一瞬后，才脸色蓦地一沉，当即反对道：“不行，念之，它请你救你就去救？这样大的事，你怎能私自答应？且不说烛龙的后代如何能救？单说堕魔要怎么救？按仙盟仙法，行将堕魔，不问缘由，从来都是立刻诛杀。那烛龙的后代既有堕魔之危，你如何能确保不会它不会彻底堕魔？它若堕魔，地狱洞开，死伤无数，没能及时诛杀魔物，一切就都将转变为你的罪业！”
堕魔，是指修士完全被心魔主导操控，身魂内再无一丝理智与真我，彻底沦为只有杀戮欲与毁灭欲的行尸走肉。
修士堕魔后，森然魔气会从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溢出，好似流淌的黑浆一般，将修士完全包裹，并不住向四面八方蔓延，膨胀扩大，吞噬周遭一切生灵。
因其形似黑洞，又魔气森森，血腥恐怖，因此便被命名为地狱洞。
地上堕魔为地狱洞。水上堕魔则为黑沼渊。
同地狱洞一般，黑沼渊一开，其中的一切事物，包括海水天空，都会被转瞬吞噬。
一般修士堕魔会死在天雷劫下，但也有魔气深重的修士，堕魔后被滔天的魔气包裹保护，历天雷劫仍不死。
这时便只能亲身进入地狱洞或黑沼渊中，彻底杀死心魔，才能让地狱洞或黑沼渊完全消失。
上古至今，只有一个人堕魔后历天雷仍不死，那便是前任仙盟盟主薄寂之弟，薄沉雪。
那次是仙盟盟主纪从亲自进入地狱洞诛魔。
彼时纪从已有灵仙修为，而那薄沉雪只有合体期。
可纪从还是差点死在地狱洞中，足见地狱洞之凶险可怖，非同一般。
他为何会答应呢？
姜忘有些忘了，反正他就是答应了。
这条烛龙之所以突然苏醒，也是因为预感到祂那年幼的后代有性命之危。
宣国乃世间最强的人国，极为厌恶妖族，皇族尤甚。
身在皇宫之中，那只小烛龙的处境一定极为糟糕。
果然，他在烛龙苏醒后的记忆中见到了那只小烛龙，竟是闻人戡的儿子，才十三岁大。
七年前，他也曾来过宣国皇宫一次，为皇室宗亲讲经说道，还在皇宫中待了半月。
可他竟从不知晓闻人戡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闻人戡并不认此子为他亲子，甚至连名也未取，出生后就丢到冷宫中自生自灭。
若非小烛龙体内有他母亲遗留下的保护咒法，闻人戡无法杀死他，否则以闻人戡对妖族的厌恶程度，那只小烛阴半妖必定活不到现在。
心下忽而生出一股极不详的预感，姜忘蓦地闭眼，展开神识。
强行突破了宣国皇宫的重重结界，神识铺展开来后，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数百万里之外，乌云密布，隐有闷雷声声作响。
那是一处分外破败不堪的宫殿，断壁残垣，枯草连天，凄冷阴暗。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被钉死在猩红似血的宫墙之上，脸上与身上皆用兽血画出了繁复诡谲的图案。
是化妖阵。
或许是想知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妖，闻人戡不知从哪儿寻了一道士，设下此粗糙阵法，强逼那少年化妖。
此阵法错漏甚多，但就算正确也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
毕竟，这少年非是一般的半妖。
四周萦绕着森森黑雾，那少年的眼睛已然猩红似血，身上也布满狰狞魔纹。
这般公然的践踏羞辱取乐，只会刺激得那少年更快堕魔。
蓦地睁眼，姜忘很快声地道：“师兄，我之后再同你解释。”
谢归一还想拦他，拽住他的胳膊道：“小念，你别冲动。我先传讯于纪盟主，此事还需从长商议。”
姜忘已然化出一张符纸。
但即将要烧掉符纸传送进那方冷宫时，他却突然眼前一黑，身体也蓦地一软。
霎时间天旋地转，姜忘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冰凉柔软的织衣却自指缝中划过，他没能抓住谢归一的手。
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五脏六腑忽然剧痛无比，大量的鲜血自他唇齿间溢出。
“……念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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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怨憎会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