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愈发冰冷了,姬恪戒备道:“哦,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来此言说半天,就是为了引诱我彻底化妖。”
有些动怒,伏吟不禁冷笑一声道:“我倒是开始好奇姜忘是怎么教得你,竟把你教得这般死心塌地,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然呢?”姬恪也不禁冷笑一声,“我与师尊百年师徒,朝夕相处,与你不过一面之缘,岂能因你三言两语就对我师尊心生疑虑?”
伏吟:“知人知面不知心。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姬恪:“对又不对,与你何干?难道你是大妖,我也是大妖,就轮得到你来管我的事?”
伏吟:“是啊。我是大妖,你也是大妖,我就是有资格管你的事,不光你的事,还有你母亲的事。”
骤然听见“母亲”二字,姬恪不禁一怔。
眉皱起,他静了一瞬,才缓声问道:“你认识我母亲?”
伏吟:“岂止认识。”
尘封的记忆被瞬间撬动。
姬恪记起他年幼时每次一提及母亲,闻人戡都会格外怒气冲天,暴跳如雷。
关于父母,姬恪曾恨过、怨过、渴望过,但姜忘的出现,填补了他对于爱的一切渴望,更抚平了他那颗因年幼时的不可得而执着痛苦的心。
渐渐地,姬恪也就完全放下了。
如若伏吟在他年幼时出现,姬恪一定会有许多问题想问。
可现在,他早已不是年幼时的他。
姬恪冷冷道:“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都与我无关。你走罢,以后也别再来了。我绝不会化妖,更绝不会被你利用。”
“我会走,但也绝对还会来,”伏吟讥诮道,“小烛阴,希望我下一次来时,你还能如此天真坚定。”
说罢,伏吟便化光离去。
寂静空荡的寝殿内,只余姬恪一人。
抬步,缓慢地走到青铜桌旁,姬恪伸手抚上那本已看过无数便的《逍遥心经》。
他真的有那般坚定吗?
手蓦地攥紧,姬恪忽然垂下眼去,神色落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日复一日的等待。
如此这般,三年后。
一日傍晚,姬恪正翻看着姜忘亲笔所书的《逍遥剑法》,忽然全身一僵。
他蓦地抬起眼来,无比惊诧地望向北方。
鼻翼轻轻嗅动,清浅的冷香浮动在风中,无需宫人前来禀报,姬恪便知道,姜忘来了。
就在星辰宫。
刹那间,百转千回,万般情绪自姬恪心底生出。
伏吟三年前说的那些话里,姬恪半句都不信。
即便如今真的被伏吟言中,姜忘如期出现在了宣国皇宫之中,姬恪也不信姜忘真的是为了楚轻仪而来剥他的护心鳞。
人总是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尤其是在自认为最了解的人与事上。
百年师徒,朝夕相处,他的视线每时每刻都落在姜忘身上。
姬恪心想,全天下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姜忘。
去见姜忘时,姬恪心底虽有几分隐约的不安,但总体还是轻松欢喜的。
他甚至还抱有一分不该有的期盼,期盼姜忘是来关心他这百年来过得如何,更期盼姜忘的回心转意。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姬恪走进星辰宫中。
一句寒暄都无,殿门砰的一声合住,淡青色的结界迅速包围笼罩了整座星辰宫,身体被术法禁锢住时,姬恪心底仍存有一丝侥幸。
直到姜忘的手割破他的胸膛。
直到护心鳞被生生剥离。
直到剧痛袭来,刹那间心如死灰。
该怎样形容那一刹的茫然,该怎样形容那一刹的震惊,又该怎样去形容那一刹的痛意?
即使身堕地狱洞,姬恪也从未如今天这般,痛到恨不得自己顷刻间死了。
鲜红的血溅上那张清冷疏离的脸,又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姜忘仍面不改色,没有心疼、没有歉疚、没有关切,只有一片冰冷淡漠的绿。
从始至终,姜忘甚至一句话都没同他讲。
眼也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破开他胸膛,剥完他的护心鳞后,就径直离去。
倒在血泊之中,道道血泪自姬恪脸庞滚落。
眼中翻涌着的怨与恨逐渐淡去,他面上无悲无喜,只有刻骨的绝望,沉寂地蔓延。
待姜忘的气息完全消失,伏吟才来到了星辰宫中。
冰紫的衣裙曳过光滑的地,伏吟将手按在姬恪胸膛上,怜悯中带着几分嘲讽地道:“小烛阴,这下肯听我的话了吗?”
事到如今,姬恪第一不想见的人就是伏吟。
可他既无力拒绝姜忘剥走他的护心鳞,也不能让伏吟立刻消失。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呢?”心底忽而升起一个声音,无比讥诮地道,“还不是因为你愚蠢不堪,荒唐可笑,分明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你眼前,你却把仙家那一套糊弄世人的说法当了真,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姬恪啊姬恪,你看看你,你修了数百年的道,甚至姜忘逐你出昆仑山后,你仍不敢有一日的懈怠,可是你都得到了什么呢?
“你为姜忘虔心修道,可姜忘眼里有过你吗?姜忘可曾念过你的一丁点好吗?弱小无力,任人欺凌,现在的你,同百年前那个堕入地狱洞中的你有何分别?!
“哼,我看现在的你甚至连幼时都不如!彼时欺负你的人现在都还在地狱道中沉沦!可姜忘呢?!你被他这般欺骗与轻贱,卑微到微尘离去,竟仍连恨他都做不到!
不甘、怨憎、羞恼……声声入耳,字字诛心。
刹那间,冰冷的恨意源源不断地涌上姬恪心头。
“哦?这才对嘛!你当然可以恨!你当然应该恨!
“姬恪啊姬恪,你早就该这么做了,舍弃一切无用的感情,无所不用其极地获得力量,想法设法地掠夺走自己想要的一切,从身到心,强迫他,驯化他,彻彻底底地掌控他!”
眼中血红翻涌,墨发一瞬转白,无数黑中泛红的魔纹自姬恪心口生长出,飞速蔓延。
对。
他要舍弃一切无用的感情。
无所不用其极地获得力量。
想方设法地掠夺走姜忘。
从身到心,强迫姜忘,驯化姜忘。
彻彻底底地掌控姜忘。
“何必本末倒置呢?什么样的力量不是力量?天道无情,世间众生哪个不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姬恪啊姬恪,事到如今,你总该明白,拥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反抗我,你我才是一体,乖乖地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自会为你带回姜忘。”
对。
力量。
他要,力量。
所向披靡,强大无比的力量。
凶煞魔气四溢,那双血红的眼里再看不出一点活人的情绪,好似两团阴气森森的冥火般,在眼眶中冰冷地跳动。
他身侧,伏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姬恪彻底入魔。
待心魔完全控体后,她才对着姬恪,轻声道:“我会帮你。”
“姜忘要去的太冥山位于景国。我刚好有一只军队,可以借你一用,”伏吟道,“只要你率领大军兵临景国城下,以屠城相逼,姜忘就一定会来见你,乖乖地束手就擒。”
……屠城。
听见这二字时,眼中血红淡去,即使心魔控体,姬恪也产生了明显的迟疑。
与他四目相对,伏吟冰紫的瞳孔蓦地闪烁了一下:“你并不需要真正地屠城,只需要大军压境,等在景国城下即可。待抓住姜忘后,我会教给你一个咒法,施下这个咒法后,你就能完全得到姜忘。”
顿了一瞬,伏吟故意讥讽道:“小烛阴,你不会现在还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狠不下心,怕你师尊怪罪吧?”
伏吟的话好似一泼热油,烧尽了姬恪心底所有的犹疑。
他当然能狠得下心。
他会,抓住姜忘。
他会,得到姜忘。
从那天起,姬恪便一分为二,一个率领妖军兵临景国城下,另一个留在皇宫中,用自己的精血与魂力造出了一方床。
这七天里,伏吟也同姬恪讲了不少妖族的事,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事,但进一步获得了姬恪的信任。
记忆外,姜忘心想,果然,折兰城下再度相遇,姬恪迷晕他的毒也是伏吟所授。
上古大妖的毒,非世间常见的毒,所以他不能免疫。
带他返回宣国皇宫后,伏吟也等在荧惑宫中。
见他第一眼,伏吟就告诉姬恪,他失忆了。
姬恪虽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接受了,也没多问缘由。
接下来便是封印神魂与经脉。
封印神魂与经脉并非小事,姬恪放心不下,要在一旁看着。
伏吟沉吟一瞬,或许是觉得姬恪不通此道,只叮嘱了一句“不可心软”,便任由姬恪在一旁围观。
封印经脉用的是寻常方法,即在关窍处设下咒法阻碍灵气周转。咒法相连,便让他连外界灵力也感知不到。
封印神魂却不同,九枚冰紫的翎羽悬浮半空,分别扎入他眉心、锁骨、双腕、膝盖、足踝。
翎羽由血入魂,钉在他神魂上,神魂便蓦地暗淡失色。
即使陷入昏迷,他眉仍皱起,很痛的模样。
神色晦暗难明,姬恪最终还是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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