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的?”脸上还挂着泪,姜忘闻言不禁一怔。
“是啊,”姜止道,“他每天都等在三清楼外,想要同你道歉,但是你一直不肯见他,他没办法,于是只好想出了这个礼物,托我送你。”
盯着眼前的剑,姜忘自然十分意外于裴休的心意。
毕竟这世上除了姜止,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上心。
可转瞬间,姜忘又意识到,这柄剑之所以能瞧得上他,也完全是因为裴休。
从前他一直没太把裴休的“先天剑骨”放在心上,直到看到这柄水凝剑,姜忘才突然间意识到,他与裴休,竟是这样的天上地下。
再多的欢喜也顷刻间荡然无存了。
沉默了片刻,姜忘有些难过道:“替我转告他,那日的事我已不放在心上,让他以后也别再费心了,剑也请收回吧,我用不着。”
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姜止意外了一瞬,才道:“怎么会用不着呢?念念,你难道不想去三清楼外试试真正的御剑飞行吗?”
这哪里算御剑呢?姜忘忍不住又哭了,既委屈又心痛地想:他果然不该认识裴休。
他这种人,认识谁都只会让自己伤心。
泪流个不停,正此时,姜忘的蛊毒又适时地发作了。
他这次直接痛晕了过去,醒来后,除了姜止守在他榻前外,裴休竟然也进来了。
见他醒来,裴休蓦地站起,脸煞白一片,惊惶无措极了,恨不得立马遁地消失般。
“你别生气,”裴休连忙道,“我马上就走。”
嘴上说着走,可裴休毕竟是被青凤鸟接进来的,他连门往哪边开都不清楚,刚转过身去,就愣在了原地。
“算了,”见他这般神情,姜忘也不好意思了,轻声道,“你若不想走,就待着吧。”
立即转过身来,望了一眼姜忘脸色,裴休小心翼翼地问:“念念,你原谅我了吗?”
“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姜忘道,“你那日说的也是实话,我身上一旦溃烂,的确是十分难闻。”
“一点都不难闻,”裴休竟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愧疚难安道,“是我忘了你说过的话,又执着在这些声色外物上,反伤了你的心。”
“……”姜忘不禁一愣。
刹那间,他不由心想:说到底,他在乎的修为高低、根骨好坏,不也都是些“声色外物”吗?
只这些东西,就把他的心困住,让他再也不敢见裴休了。
他又比裴休好在哪里呢?
陡然间愧疚了起来,沉默了一瞬,姜忘忽而伸手,从枕边拿过一盒药膏,推给裴休道:“擦擦吧,你脸都肿了。”
怔了怔,裴休茫然地接过了药膏。
拿在手里,他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盒子,好半天都没有打开。
还是姜忘又说了一遍,裴休才终于抹了药。
“我们算是和好了吗?”有些不舍地把药膏还给姜忘,裴休问,“我之后还能来见你吗?”
“你收着吧,”姜忘没接药膏,静了静,又道,“我还没教你读书写字呢,怎能言而无信?”
脸上的担忧刹那间消散,裴休嘴角翘起,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兀自乐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喜欢我送你的剑吗?”
裴休提起剑时,姜忘心下还是会隐隐作痛。
但他这次没有理会,只点了点头道:“喜欢,多谢你。”
裴休连忙道:“你喜欢就好,无需谢我。”
顿了一瞬,裴休又道:“你要是想尝试真正的御剑,可以来找我,我、我可以教你。”
“……”先前姬恪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但听到裴休这句话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冷冷地瞪向裴休。
好在,姜忘并没答应,闭上眼道:“以后再说吧,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见姜忘当真一脸困倦,话音刚落就沉沉睡去,裴休也没办法,只好先跟着姜止离开了。
他二人刚走,姬恪就再一次地进入了姜忘的灵根境中。
其实一进姜忘的灵根境,姬恪心底的气就散去了大半。
有什么可生气的呢?姬恪不禁心想,裴休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都无需他去打败,裴休自己便禁锢住了自己,止步不前,吝啬而又薄情。
更何况,假的永远是假的。
心魔境的这些,迟早都会有戳破的一天。
到那时,无需旁人如何指责,裴休自己就会无地自容。
见他神色缓和,姜忘道:“冷静下来了?”
冷哼一声,姬恪还是没忍住道:“你的第一柄水凝剑,分明是公输兄弟送的。”
姜忘道:“或许,他的确曾想送我一柄水凝剑。”
“拖到五多百年后在心魔境里送?”姬恪不禁讥诮道,“他反应可真够快的。”
姜忘道:“也并非是他的错。”
偏偏裴休遇见的是那时的他,偏偏他遇见的又是那时的裴休。
不凑巧的时机,就注定了谁都不肯多迈一步。
眉皱起,盯着姜忘,姬恪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有些事,他自进心魔境后就开始想,想到如今,总算是有了答案。
尾巴梆梆甩了两下,姬恪突然道:“我才不会像他那样。”
没头没尾的一句,姜忘问道:“什么?”
姬恪道:“我若是同你一起长大,绝不会像他那样压抑自己的爱。”
姜忘道:“你哪里能受得了我小时候的脾气。”
“最开始或许受不了,”姬恪道,“但我一定会爱上你,到那时,就什么都受得了了。”
一定会爱上吗?
姜忘没说话,姬恪却看出了他的心思。
“其实我之前一直不懂,裴休究竟是如何爱上的你。”
顿了一瞬,圈过姜忘的腰,姬恪又道:“现在我才明白,爱上你,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定定地看着他,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姜忘才道:“你与裴休,的确是极不同的。”
亲了亲他,姬恪笑道:“我与任何人,都是极不同的。”
没在灵根境里待太久,他二人很快就回到了心魔境中。
此后的半个月,裴休真的带姜忘去三清楼外御剑飞行,姜忘也真的开始教裴休读书写字。
也是这时,裴休要姜忘帮他重新想个名字。
姜忘自然用了“休”字做名,又合着这个名,给裴休起了“子令”这个字。
两人的关系一时间突飞猛进,于是姜止又一次地提议,让裴休来给姜忘当伴修。
姜忘这一次没有拒绝,裴休也如愿以偿地搬进了三清楼中。
春去秋来,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一觉睡醒,姜忘却不再三清楼他自己的卧房中,而是突然出现在了一方旷野之上。
怔了怔,姜忘认了出来,他在始青之丘。
认出来的刹那间,姜忘就明白过来他今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了。
始青之丘上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下有一方灵池,灵池中是他养的一株水生花。
偏头环视了一周,姜忘能看到姬恪与阿炎都在他不远处,但是都没有在看他。
因为每次来始青之丘,他都不准灵器人和阿炎看他。
学医之后,他渐渐多了些不愿任何人知晓的心事。
学医越久,这些心事便也越重。
他虽然从学医第一天起,就知道以他的身体,他注定在这一行上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但学医还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困难的多。
蛊毒未解之前,他也永远都解决克服不了这些与身俱来的问题。
他与他想做成的事之间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难关就像起伏的山脉一般,一重接着一重。
虽然还没到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之时,但是他被他一眼看的到头的未来给难住了。
于是低沉落寞时,他便会来始青之丘坐着,伤心地流一会儿泪,待哭累了,再回三清楼去。
因这些心事而产生的难过,是摧毁他自信与自尊的难过,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每次来始青之丘,他都不准灵器人与阿炎看他。
姜止自有其他办法确认他的安危,于是也就纵容了他一时的任性。
灵器人不知道的事,裴休按理来说也不该知道。
裴休既然知道,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从前他在始青之丘哭的时候,裴休曾看到过。
果然,正落着泪,姜忘忽然听到周遭有什么声音传来。
他立马回头,警觉道:“谁?!”
风吹草动,四下里十分安静,只有灵器人和阿炎听见他的声音,蓦地回头。
下一瞬,阿炎便扑了上来,三两下爬上梧桐树。
扑通一声,裴休从树上摔了下来。
“……”姜忘愣愣地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裴休。
他脸上还湿漉漉的,布满斑驳的泪痕,豆大的眼泪挂在脸颊边。
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擦掉擦泪,姜忘问:“你没事吧?”
始青之丘的草地好似绒毯一般软绵,加上裴休已经开始修行了,这点高度,并摔不痛他。
连忙爬起来,裴休道:“我没事。”
很想控制住自己别哭的,可姜忘的眼泪却在不停地流。
他感到了难堪,正想回三清楼时,裴休却突然问道:“你在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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