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鱼抬起头，盯着那团极速靠近的黑雾，不像嬷嬷那样吓得浑身发抖。

她心中没有恐惧，反而觉得这气息有一丝熟悉。

其实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原主人已经在一个月前的高烧中去世，她们的魂体曾经见过面。

原本的常有鱼要她帮忙照顾家人，她同意了。

本来她就是没有任何记忆孤魂，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占了人家身体当然应该帮人家完成心愿。

眼前这团黑气是她目前为止，唯一觉得熟悉的东西。

她等待着黑雾落在她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破空而来，劈开了黑雾，将凝聚的黑团打散。

分散开的黑色雾气变成了黑色颗粒，似乎仍然想靠近常有鱼，一道褐色人影落在她身前，挡住了颗粒的去处，冷哼一声，“区区一缕残魂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孙正德手中金光大盛，黑雾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发出令人恐惧的尖叫声，溃散而逃，消失在了空中。

常有鱼望着那团黑气，不知为何心中略有遗憾，但注意力很快被眼前人吸引了过去。

挡在她面前的正是昨天晚上遇到的仙人。

“没受伤吧？”孙正德回身问道。

常有鱼摇摇头，好奇的问：“仙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是怎么了？”

孙正德说：“你不是邀请我来喝喜酒吗？我提前过来想找个落脚点，没想到竟然感受到了妖气，源头就是这张家宅院。我探查一番发现那妖物吃掉了张县令的儿子，用傀儡术伪装成他的样子，方便吃掉凡人的心脏。”

“啊。”

这短短一个黑夜和白天，又是仙人又是妖物的。常有鱼勉强消化着这些信息，心中疑惑，她为什么会对妖产生熟悉感啊？

“既然你夫君是妖物假扮，你这婚事自然不能作数了。”孙正德打断她的思绪，面容和善地邀请道，“现在要不要随我去仙山？”

“可是……”她还是犹豫。

孙正德已经怕了，在他得知常有鱼真的要成亲的时候，心惊胆战地生怕自己戒指炸开，好在她未婚夫本身就有问题，这事还算轻易地解决了，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他忙问：“还有什么事？”

“我家收了张家彩礼，都花给我爹买药了，现在婚事没成，我们也退不回去了。”常有鱼苦恼地说。

“这个不用担心，我帮他们除妖，已经可以抵消了。”

常有鱼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张家人根本在意她进不进门，倒是哭儿子的哭儿子，感谢仙人的感谢仙人。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顾虑了，下定决心，“仙人，我可以随你去仙山，只是要先同家里讲一声。”

“好。”孙正德拉住她的手臂，“我带你回去。”

常有鱼在接触他的瞬间，头脑中多了一段画面。

高瘦俊美的黑衣青年执剑而立，瞳孔漆黑，高挺的鼻梁轮廓清晰，只是他的表情过于严肃，看上去不好相处的样子。

这是她的特殊能力，可以在触碰到别人的时候，看到他脑海中的画面，长短因人而异。

仙山的人都这么漂亮吗。常有鱼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刚从画面中抽离，他们已经站在了常家大门口。

“仙人，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常有鱼瞪大眼睛。

孙正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和她一同进了院子。

入目是个墙面黝黑的屋子，隐隐有些倾斜，似乎再来一阵狂风就能将它吹垮。

瘦弱的女人背着一个孩子，从屋里出来，惊奇地看着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脸冻得通红，穿着明显不合身衣服的小孩，个个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顶着一大家子诧异的目光介绍了自己，又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解释自己的来意。

常家人哪里见过仙人，好奇地围在他身边，又不敢多说话，生怕惹恼了他。

孙正德看着这堆豆芽似的小孩，心里泛酸，本来他还觉得常有鱼眼皮子太浅，一个区区县令之子她还当块宝，拒绝自己，现在看来，只剩下心疼了。

要不是迫不得已，谁会嫁给那样的人家。

孙正德当即塞给她母亲几十两银子，足够他们全家三五年不愁吃穿。

她娘千恩万谢地收下。

他一低头，看见常有鱼拉了拉他的袖子，“仙人，你能不能救救我爹？”

孙正德心说，是了，进来这么久，还没见过这家男人。

他跟着常有鱼进了黑黢黢的屋子，看见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不成人样的男人，腿部的位置明显塌下去一块。

“唐突了。”他说着，轻轻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立马合上了。

男人的腿散发着恶臭，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肉和床褥被子融在了一起，显然没有经过良好的治疗。

伤成这样怕是没几天好活了，他惋惜地叹了口气。

他的能力足以救人，但仙人不得在凡界过度使用灵力，他若是给这男人治腿，回去还得接受调查，实在得不偿失。

他摇了摇头，“抱歉，我无能为力，但我知道仙都有一种药，可以使腐肉再生，你随我去了仙山，便可以买到药了。”

“那种药大概多少钱？”常有鱼问。

“仙都的药都需要用灵石来买，不贵，二十来块灵石吧。”

常有鱼脸上浮现了迷茫，“那是多少银子？”

孙正德算了算，“一块灵石是十两银子，二十来块是二百多两。”

对面的几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看向常有鱼，“只要你能哄我们仙尊开心，几百颗灵石他都可以不眨眼的给你。”

“真的吗？”常有鱼眼睛亮了，“那我们快去仙山吧。”

回头又煞有介事地嘱咐她娘，“我会尽快买回来，给爹治腿。”

她娘搂着她千叮咛万嘱咐，终于分开。

孙正德让她踩在剑上，扶稳自己，带着她脱离了地面，渐渐越飞越高。

常有鱼回头扯着嗓子还在和家人道别。

多好的孩子啊，同意跟自己去仙山，不是为富贵为长生，只是为了买在他看来档次最低的丹药，给她爹治腿。

孙正德对小姑娘是越看越喜欢，想到自家小主人对她的评价，实在有失偏颇，决心去了仙山之后多帮衬几句。

常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幼龙的亲生母亲，他们若是相处融洽，将来对龙宝宝也好。

呼啸的风刮过耳朵，他捏了个护体咒，让常有鱼不会感到寒冷。

在常有鱼一迭声的高呼中，他们飞过凡界繁华的都城，飞过湖泊高山，经过海洋，最终一路向上穿过云层，来到一座云中岛屿。

这里草木茂盛，气候宜人，太阳充足，远处不时亮起金色华光，是在凡界绝对见不到的景象。

孙正德落在了其中最高的一座山上。

山顶有座巨大的华丽宫殿，翘起来的屋檐戳进棉花似的云里，其下悬挂着金色的铃铛，随风不停晃动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常有鱼盯着金铃铛有些走不动道。

孙正德硬拖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主殿中。

大殿内更是敞亮，内部足有三层楼高，四周绘制着花纹繁复的壁画，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

正对大门的那面墙上绘制了一条金色巨龙，鳞片凸起，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墙壁中飞出来一般。

前方是一个金色宝座，宝座前的台阶下站着一位黑衣青年，手握剑柄，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二人。

常有鱼一眼认出，是孙正德脑海中出现的那位。

“亦寒，你怎么回来了？仙尊呢？”孙正德有些意外。

“主人叫我先回来安顿常姑娘。”青年走近说道。

常有鱼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仙尊的夫君吗？”

青年大惊失色地看向孙正德。

孙正德扶额，他好像真的没说过，赶忙纠正道：“他是我儿子！我们仙尊是男性！”

“啊！”常有鱼恍然大悟，好奇的在两人中逡巡。

“仙尊是怎么安排的？”孙正德问。

孙亦寒的目光落在常有鱼身上，“仙尊让常姑娘居住在小玉峰后山。”

“小玉峰？”孙正德吃惊，“那地方偏僻，野兽多，几乎不住人，顶多小主人生辰宴的时候宾客住不下了才会安排去那里，还是他最讨厌的几个，怎么会把常姑娘放在那里呢？”

孙亦寒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先随我去小玉峰吧，仙尊回来后要见她。”

“哎。”孙正德叹了口气，“那边东西倒是齐全，只是小主人就算再赌气，也该为孩子着想啊，总不能让龙宝宝跟着受苦。”

孙亦寒抿着嘴没说话，孙正德知道跟他儿子说也没用，这事全凭小主人的心情，也不再说了，只盼着以后能调和一下两人关系。

二人带着常有鱼飞过主峰，落在一个很小的山上，那里坐落着几座精致的小院子，每个院子里都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很是好看。

常有鱼好奇的四处打量，走进了其中一座院子。

有两位穿着相同的浅色轻纱裙的仙女等候在门口，她们行走间面料仿佛漂浮在空气中。

“给她收拾收拾吧，仙尊一个时辰后回。”孙亦寒说。

两人低眉顺眼地应下，拉着常有鱼的手把她往屏风后面带，“来，我们服侍你沐浴。”

常有鱼晕晕乎乎地被卸下了背篓，腰带也被仙女的纤纤玉指握住，几下就解开了，露出光溜溜的身体。

她们把她推进泡着花瓣的浴桶，一人帮她打湿头发，另一人拿出搓澡石，仔仔细细的搓遍她的全身。

常有鱼沉浸在水中，没发现两个侍女对了下眼神，眼里尽是嫌弃和嘲弄。

她们在凡界也是贵族之后，幸而得了仙缘来服侍龙族，说是服侍，实际上是在仙山修炼。

运气好的说不定可以同仙人结婚，长居在这里，就算没那个机会，勤加修炼，将来回到凡界也是受人敬仰的待遇。

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低贱农女算什么？凭什么让她二人伺候？

就因为她被龙蛋选中了？

两人存了戏弄之意，纷纷加大力度。

常有鱼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被搓澡石摩擦过的地方又爽又痛，舒服得头皮发麻，手指都蜷起来了。

“哎哟，太舒服了。”她忍不住喟叹着眯起眼睛，“谢谢你们。”

两人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村姑皮糙肉厚，她们自以为加重的力道实际刚刚好，顿时气结。

等她们给常有鱼搓完，浴桶里的水都变黑了，只得换了几次水。

仙尊有些过分爱干净，她们前去服侍之前都要好好沐浴一番，念几遍净身咒，确保身上不染灰尘，更别提这村姑了。

直到桶里的水不会变黑之后，两人才把她带出来，给她擦干身上的水，换上粗使侍女的服装。

“我自己穿吧。”常有鱼怪不好意思的，她平时洗澡的次数是不多，但也没脏成这样啊。

她接过衣服系上腰带，摸了摸光滑的料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比今天穿的嫁衣还舒服。

真好啊，常有鱼心里暖乎乎地想，又是给她住的地方，又是给她沐浴，现在又给她这么舒服的衣服。

等见了仙尊要好好表现才行。

“行了，出去吧。”其中一个侍女看她系好了衣服，把她推了出去。

孙亦寒让她背好龙蛋，带着她重新回到主峰，一路上常有鱼的嘴也没闲着，叽叽喳喳地问仙尊的喜好。

孙亦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仙尊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常有鱼：“？”

孙亦寒见她装傻，直接点明：“你不要以为仙尊让你照顾龙蛋，就有什么机会，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

听听这话，常有鱼委屈巴巴地闭上嘴，还说给她几百颗灵石都没问题呢，现在想要连十颗都让她不要瞎打听！

上当了！

她撇着嘴，跟孙亦寒在殿外站定。

有几个侍从走了进去，口中念着什么，手里还变换着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们在念净屋咒，仙尊喜净，看不得一点灰尘。”

常有鱼伸着脑袋看了看，还真是，连阳光下都看不到一粒尘埃了。

她正惊叹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龙啸，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颤动。

周围人纷纷跪下。

只有常有鱼眼巴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仙尊来了，快跪。”孙亦寒把她拉下来。

常有鱼伏在地上，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

远处一条白龙身体发光，蜿蜒着穿过绵延的云层，巨大的龙头直冲这边，让人不自觉的心生畏惧。

他飞速靠近宫殿的上方，强大的威压几乎令她喘不上气。

很快白龙的身体开始发光，光斑在逐渐缩小。

孙亦寒把她挺着的脑袋按了下去。

头顶的光消失，十步开外的地上出现了一双纤尘不染绣着金丝的白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