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照雪其实伤得也不算太重，只是体内临近渡劫期的庞大魔气为了抗住玄雷，几乎全都掏空了。

于是看起来有些虚弱。

看见风麟找来，她也就很平静地说：“为师没事，好歹活了那么多年，法器什么的也攒了不少。至于身体的伤，修养几年就好了。”

她对付玄雷用的是魔力，但也别忘了，她是渡劫期的修魔者，同时也是化神巅峰的修仙者。

风麟眼中愧疚，“劳师傅费神了。”

黎照雪坐在床榻上，瞥他一眼，“你早就知道自己缺了一块魂魄的事吧？”起先她也被这徒弟给瞒了过去。

但现在想想，风麟与无桑互相喜欢，但两人却无端耽搁了这么多年。原来是因为风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风麟颔首，但思及梦里的发生过的那些场景，他不由地垂下眸来。

半晌，他下了个决定，问黎照雪：“师傅，您相信前世今生吗？”

黎照雪手一顿，“你说下去。”

风麟便将他曾经做过的梦全告诉了她，“梦中的人我都不认得，只知道有个魔修成血洗我师门，斩了我们的魂魄……师傅觉得这个是真的吗？我的魂魄真的是因为前世的原因……”

黎照雪不否认：“为师也没有死过，不清楚是否真的存在前世今生。当年你还小的时候我便替你诊断过，你的魂魄天生残缺。如果梦是真的，大概这就是你魂魄残缺的原因。”

“可若人真的有前世今生，为何还留下这一段记忆？”风麟不明白。

黎照雪叹气：“也许是太深刻了，便将那血腥一幕刻进了灵魂里。”她又笑着说，“其实我也总是会想，人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今生这件事。就像我在伏秀山初见青山，我也会觉得不可思议，那种仿佛刻在灵魂里的占有欲，如今想想都令我心颤。”

“前世都是枉然，该放下的便放下。如今你灵魂虽然不算补全，但也不会出现灵魂脱体的情况了。无桑为了你给你补魂，修成了后天仙魔共体，你多看着她些。你师姑当年因修魔而丧失心智犯下大孽，我希望同样的事不要出现在无桑身上。”她语气徒然一重，“否则，我也容不得她。”

风麟心头一凛。

修魔……

果然，他就知道，补魂魄岂是那么容易的。

“师傅，那师姐她……”

“她没事。你也不必瞎想了，那过程还算不上凶险，只是这魂魄是无桑给你的。我不希望你们之间再出什么龃龉，莫负真心。”

风麟重重点头，噗通便跪在地上：“风麟谨记师傅教诲，多谢师傅救命之恩。”

黎照雪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你们都是为师亲手养大的，说这些做什么。你刚醒来，回去好好休息。”

风麟点头，“那徒弟就不打扰师傅休息了。”

“等等——”黎照雪突然想起什么，从玲珑袋里取出一物送到风麟面前，“这东西你随身携带，能助你魂魄稳定。”

这其实是无桑那日练出来的献祭阵，九百九十九个魔魂被封了起来，又被黎照雪稍加改动，成了养灵阵。

风麟看着面前巴掌大的一个石头阵，几颗玲珑的石头悬在阵上，周围萦绕着蓝黑色的气息，似仙似邪。

他没多问便收了下来：“多谢师傅。”

“出去时将隐彤叫来。”

“好。”

……

风麟走出，便叫了隐彤进去。

而原本在和隐彤玩的青山也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美人师兄！”

风麟走了过去，摸摸他的头：“青山。”

忽地想到方才与无桑说过的那些话，风麟腼腆道：“你说得对，问出来了才会皆大欢喜。”

以前总是怨自己为何天生魂魄有缺，但此刻，风麟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自己幸运的人了。

如今想想，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能知道，师姐竟为了他修魔……

青山连说恭喜：“皆大欢喜了是不是可以生小娃娃玩了？”

小娃娃应该要叫他小师叔喔！

风麟没想到他说这个，温柔的脸上多了一点吃惊和羞恼，“青山……”

青山咧嘴笑。

这几天他都很开心喔。

无桑师姐和美人师兄能走在一起真是最好的事了！

而且啊，还确定了黎照雪的身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记得自己了，但是青山觉得来日方长。

这念头想着想着就歪了，青山摸着自己额头嘀咕道：“难怪都不裂呢。”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黎照雪，是因为她就是那个人嘛！

“什么不裂？”

“没什么没什么。”青山说着，却突然注意到他手中的那个石头阵，“美人师兄，这是什么？”

风麟抬了抬手里的阵法，“这应该是养灵的法器，师傅给我的，大抵我的魂魄还不算很稳，师傅便说要我随身携带此物。”

“养灵……”青山觉得这个东西有点眼熟，灵……灵……

青山托着小下巴，突然恍然大悟：“是那个啊！我也有一个，和师兄的这个有点像，但我的是云白的，师兄的这个是玄黑的，不一样呢。”

“这是好东西，你可以随身带着。”虽然他也不知道云白的和玄黑的区别在哪里。

“嗯！”青山小脑袋点点，他的那个石头阵是黎照雪送的，唔，应该说是以前黎照雪送的，“我这就回去把它带上，贴身带着！师兄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明日去峰上看你！”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跑了。

风麟无奈轻笑，还真是个孩子。

再看一眼自己手中的养灵阵，摇了摇头，风麟决定立刻回第三峰了。

他刚才把师姐扔在那里了……

她应该，不会生他的气吧。

风麟深吸一口气，往回走了。

……

“师傅。”隐彤视死如归地走进寝卧。

“过来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隐彤则更是头皮发麻。

想想——

先是帮助师姐隐瞒她修魔的事。然后又私自答应了小师弟把他带去了无妄谷。

光这两件，怕是今日都得受罚了。

“隐彤，你跟着我多久了？”黎照雪抬眸问。

隐彤一惊，难不成师傅要把她逐出师门了？

隐彤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立刻艰涩地问：“从凌霜师傅死之后……”

黎照雪：“那算来也有一千年了吧？”

隐彤不明所以，只能点头：“一千年零八十六年。”

黎照雪颇惊讶，“记得这么清楚？”

隐彤苦笑：“师傅……”

那一天怎么会记不得？那一天她的师祖和凌霜师傅都死了，而年幼的她便是从那个时候起跟着同样年幼的师傅的。

黎照雪含笑：“说起来，你与我年纪差不多，你比无桑还要大上几百岁。但在灵霄门建立之初却只让你当了二师姐。按理说，这灵霄门门主之位也该由你继承的。”

隐彤后退一步，“师傅，我不想做门主。你知道的，我不适合。”

看把人吓得。

灵霄门的门主是什么豺狼虎豹吗？这几个徒弟一个都不想管事。黎照雪叹气，“我是说，你心里可有什么怨气？”

隐彤摇头。

但她也不明白，师傅到底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

“没有怨气就好。”她没头没尾地说了许多，等这句话落，才突然提起：“无桑堕魔这件事你可清楚？”

来了！隐彤沉眸：“清楚。”

“她为何堕魔你可清楚？”

隐彤点头：“为了风麟师弟。呃……”看来一眼师傅脸色后她才说：“发现师姐修魔后我逼问她的。”

黎照雪突然幽幽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隐彤皮一紧。

要收拾她了！

结果下一句，黎照雪的话又拐了回去：“那风麟为何魂魄残缺你可清楚？”

隐彤皱眉，“……不是天生残缺？”

黎照雪摇头：“不是。”她从床榻上起身，轻声道：“风麟说，他前生被人斩了魂，魂魄丢了几缕。”

“前生？”

黎照雪点头：“此事我是信的。而且，我还知道是谁斩了他的魂。”

隐彤猛地抬头：？

黎照雪摆手：“我还没有通人前世今生的能耐，只是想了想，觉得风麟所述的‘前生的梦’与我曾见过的一幕很像。”

“什么？”

黎照雪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凌霜师姐在无妄谷犯下的杀孽。”

一千零八十六年前，凌霜堕魔，斩天眷无数，各仙门弟子无一幸免。当日，黎照雪师傅亲临，目呲欲裂下亲手杀了徒弟。

隐彤不清楚，但她当时就在场，她知道师姐用的什么剑，穿的什么衣，杀了多少人。

而在那之后几百年后，她又在凡世遇见年仅十来岁的天眷少年风麟，恰巧，风麟的魂魄天生残缺，心生异梦。

隐彤心头大震，师傅的意思是风麟的前世也许是被凌霜师傅给……

但，这怎么可能？

“这也许只是巧合？”隐彤抿了抿唇。

黎照雪：“嗯，目前都只是我的猜测。不追究这些，风麟的身体已经好了，前世如何都是过眼云烟。我今日叫你来，是想要你去做一件事。隐彤……你知道你师姐无桑是怎么堕魔的吗？她练的天魔献祭大阵又是谁告诉她的？”黎照雪眼睛眯了眯。

隐彤一顿。

没错，师姐修仙也不过几百年，也一直留在灵霄门，只是偶尔外出，那关于魔修的这些事，是谁告诉她的？

此时黎照雪又说：“此事我问过你师姐，她说是几百年前从魔修那里偶然听来的。后来四处打听，搭上了庄羽背后的“主子”，才悄然习得天魔修炼之法。”

“魔帝？”隐彤脸色一沉，“是万魔门？”

她倒是忘了，魔帝被师傅关在了天火狱，但他还有一整个万魔门的手下可以为他效力。

黎照雪点头，“事实上，从庄羽潜伏进入玲珑门想要夺取门主之位看来，万魔门野心不死。”

“今日要你来，便是要你去查查这万魔门的事。”她说。

隐彤点头：“是。”

然后隐彤想了许久，然后说：“师傅，魔帝坑了师姐这一回，其实是因为对您怀恨在心吧？”

要不魔帝这么空，谁不坑就坑无桑？这一次献祭要不是师傅在，无桑和风麟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黎照雪看她一眼，沉吟片刻后一本正经道：“嗯，有道理。”

毕竟当年是她出手把魔帝给封印了。

隐彤：“当年到底为什么您会出手封印他？您真的觉得凌霜师傅堕魔是他害的吗？”

魔帝，戚沉枫，也是凌霜师傅当年爱上的魔修。

隐彤对那个男人印象只停留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凌霜师傅还在，那人还笑着抱过她。

黎照雪听了她的疑问，脸色沉了下来：“如果不是他，师姐怎么会堕魔？！”

当年的无妄谷血案，是黎照雪最不想回忆的事情！

戚沉枫是师姐唯一认识的魔修，如果不是戚沉枫，还有谁能让堂堂天之骄子的师姐堕魔？！

隐彤皱眉：“师傅……”

黎照雪揉了揉眉心：“罢了。你去将青山叫来。这事我不能再想，总是一闭上眼，便是当年无妄谷铺天盖地的尸血。”

隐彤没动。她沉默了一会儿，直说道：“您对当年那件事执念太深了。”

黎照雪摇头，“偶尔为师自己也不解，我修到化神的心境，为何总是因这件事失控。总是停留在同一天，就像刻进了灵魂里……”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心中发紧，就像刻进了灵魂里，不许她忘记那一天……一般。

就在隐彤以为她不再说下去了之后，黎照雪突然开口问道：“隐彤，你觉得，为师这些年对魔修的作为残忍吗？”

“这……”隐彤无法评价。

这些年，师傅逼得魔修们几乎不敢在修仙界现身。

其实她也不懂，凌霜师傅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师傅为何放不下。

她只能说：“我去叫小师弟。”

隐彤悄然退出，去叫了青山来。

……

“尊上！！”青山一个飞扑过去，埋胸咚！

黎照雪下意识地就笑了起来，那些不痛快顷刻消失。

她摸了摸他的脸，“山儿。”

青山献宝似的掏出自己怀里的小石头阵给她看：“尊上认识这个吗？”

以前她送的呐！

黎照雪一愣。

她差点脱口而出说你是不是把你师兄的封灵阵拿来染色了。

但她仔细看，

眼前的小石头阵和那个用九百九十九个魔修魂魄炼成养灵阵除了颜色之外几乎一模一样！

青山手中这一个，灵气磅礴，没有九百九十九个天眷魂魄绝对炼不成！

没错！天眷！九百九十九个天眷人魄练成的封灵阵！

“不认识就算了，怎么傻了？”青山噘嘴。

黎照雪扶着额，脑子里一片混乱。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东西？

因为她见过！

在哪见过？心里直接给了答案，无妄谷！

就在一千零八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

她忍着头疼拼命地想。

“黎照雪？！你怎么了？”

黎照雪闭着眼，心中大震。

她竟然发现，自己在那一天的记忆，除了师姐魔化杀人和师傅清理门户的那一幕外，其他的全是一片空白？！

这章字数又多了！！！awsl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记忆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