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许昭再次抬头看向了菩萨像。
菩萨像怀中的婴孩渐渐有了变化,脸颊粉嫩,眉眼鲜明,活像下一秒就要睁开眼了。
“大巧…”许昭脸色不虞,这婴孩的五官她不可能认错。
这是周大巧的脸!
也就是说,邪祟现在正在炼化周大巧。
许昭抬手甩出桃木剑钉在菩萨像怀中的婴孩上。
金色的符文顺势从桃木剑中朝婴孩身上流淌,可符文流动到一半时却遇到了阻碍,连带着桃木剑也被生生弹开,钉在殿内的木柱上。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打坐的老僧,他侧头对着许昭几人,声音苍老浑厚。
“不敬神佛者,入血池地狱。”
随着他的话音,菩萨像身后的千手同时伸出,朝几人抓了过来。
“清风剑意,裁云拭月!”
青色剑意如一道长虹顺着清风剑尖飞去,风刃从剑意中旋转而出,将逼近的手臂通通斩落。
许昭也趁机收回桃木剑,躲在林卿尘身后。
“执迷不悟。”
老僧摇了摇头,抬手敲起了木鱼。
沉闷的木鱼声响起,顿时让许昭的心口一闷。
“这木鱼不对劲,”许昭的嘴唇微微发紫,说话间不停的喘气,“它能控制心脏的跳动。”
木鱼声会让心脏与其同频,对身强体壮的修士来说还能忍受这些不适。
但身为凡人的许昭却完全忍受不了,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原地昏迷了。
与此同时,菩萨像身后的千手在木鱼声下扭动起来,犹如水下游走的鳗蛇般灵活多动。
不多时,许昭便一个不备被千手抓住。
看着头顶巨大的指节,许昭强撑着将桃木剑立起来,就在她准备朝前劈砍时,脚下一空——
一道狭长黝黑的甬道在白瓷的掌心中突兀出现,许昭来不及反应就滑进了甬道。
不知道滑了多久,她才终于触底。
许昭眨了眨眼,眼前却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在菩萨像内部原因,空气带着明显的浑浊和凝滞。
但好在被木鱼左右的心跳恢复了正常。
许昭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抬手扶住凹凸不平的墙壁,想要借力站起来。
可她刚一用力,指尖便传来黏腻濡湿的触感。
许昭连忙收手,恶心的不行。
她掏出火折子,对着墙面打开,想要看看刚才的是什么东西。
随着一点火星,火折子慢慢亮了起来,微弱的火光在极致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清晰无比的照出了墙壁上的脸。
一张属于婴孩的脸。
黑葡萄般大的眼睛因为光亮而不适的眯起,他张大嘴巴,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股凉意从许昭的脚底升起。
她刚才就是把手放在了这张脸上。
火光摇曳,照出一张接一张没有尽头的脸。
前后左右,东南西北,甚至连头顶和脚下,都是孩子的脸。
[很拥挤,就像是成千上万个人被塞到一起。]
许昭想起了林卿尘对菩萨像的描述。
“真是恶心。”
许昭撑着桃木剑站起身,她抬步朝前走去,同时视线不断在这些孩童的脸上划过。
她在找,找这些脸中有没有周大巧的。
“这是?”
许昭眉头微皱,看着面前贴着墙壁旋转而上的楼梯,一时间不知道该往下走还是往上走。
“西河镇万利当掌柜,许昭。”
就在她犹豫时,一道童稚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许昭侧头看去,只见墙壁上的婴孩正开口跟她说话——
“到我这里来吧。”
与此同时,一簇又一簇的鬼火在向上的楼梯间亮起,似是在给她指明道路。
许昭垂眸,抬步踩上了第一个台阶。
“你想做什么?”许昭边往上走边问。
身侧墙壁上的婴孩回答她:“很快你就知道了。”
许昭垂眸,默默加快了爬升楼梯的速度。
不多时,她便看到了楼梯出现了分叉。
鬼火朝菩萨像中心而去,为她照亮道路。
许昭跟着鬼火前进,同时算了算高度,这里差不多就是菩萨像怀抱婴孩的位置。
“荣幸吧凡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我的真身。”
童稚的声音响起,但这次却不是在墙壁上。
许昭看着面前大概七八岁的孩童,只一眼就确定了他邪祟的身份。
无他,浓重的怨气与恶念将他的周围扭曲变形,即便是肉眼凡胎,也能知道面前的孩童绝不是什么善类。
邪祟朝她靠近,伸手递给她半枚弦月的玉佩,道:“供上你最为珍贵的东西,来参拜我吧。”
“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长生不老,金银财宝,应有尽有。”
他的声音自带蛊惑,像是天地宏音,让人发自内心的想要认同。
许昭垂眸,一时间有点搞不懂这个邪祟在干什么?
难不成是在,拉她入伙?
许昭抬眸换上一副崇拜的眼神,说道:“真的吗?什么愿望都能满足我吗?”
邪祟点头。
“那我要见周大巧。”许昭直截了当的开口。
她本以为找到了邪祟就能找到周大巧,却没想到,周大巧根本不在这里。
闻言,邪祟露出悲悯的神情说道:“当然可以。”
话落,在许昭期待的目光下,邪祟的身体变动起来,身形抽长,五官变位,一点一点变成周大巧的模样。
“我就是周大巧。”
邪祟如是道。
许昭面无表情,直接就是一剑桃木剑插上去,骂道:“好你个邪祟,竟然敢耍我!”
“你真当自己是泥捏的,想要什么样捏什么样是吧!”
桃木剑深入邪祟的身体,金色符文流淌进他的身体。
邪祟退开,将身上被金色符文沾染的部分如泥点般甩了出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邪祟的脸色阴沉不已,咬牙道。
许昭没理会他,直接一剑横在他脖颈处,语气冰冷的问道:“周大巧呢?”
邪祟微微一笑,一半的脸变化成周大巧的模样,他开口说话,但却只有自己的那半张脸在动。
“我即是她,她即是我。”
随着话音,他周身黑色的怨气渐渐显露,细砂般的怨气在空中流动着如同薄雾。
许昭神色凝重,一旦怨气彻底凝为实质,那么周大巧就再也不可能被救出来了。
“想要救她也可以,”邪祟再次将那半枚弦月玉佩拿出来,“只要你愿意侍奉我。”
“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凡人。”
许昭沉吟不语,良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声轻笑。
她差点都要忘记,被威胁是什么感觉了。
“你笑什么?”邪祟不满她的反应,质问道。
许昭横剑身前,指尖轻抚剑身,淡淡道:“你这么急,该不会是因为,仙门要来了吧?”
闻言,邪祟的神色难看瞬间,但很快便调整过来道:“就算仙门来了,我想要你的命也不过是一念间!”
许昭心下了然,从指尖挤出一滴血,抹在桃木剑上,说道:“是吗?”
血光在桃木剑上一闪而过,随后被吸收殆尽,凌冽的怨气从桃木剑上喷涌而出,化为实质环绕在桃木剑上。
“什么!?”
邪祟险些没绷住自己诧异的神情,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许昭不答,挥剑靠近邪祟。
桃木剑刺入邪祟的身体的瞬间,便以他的身体为土壤,挣扎着生长出无数枝丫,与此同时邪祟周身的怨气也在极速消减。
“不…不!”
邪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舍弃了原先的身体。
他挣脱出来,身体已经比刚才小了不止一号。
邪祟心有余悸的看着许昭和她手中的桃木剑,不敢置信道:“我从来没听过还有这种邪祟!”
许昭面无表情的收回桃木剑,说道:“那你应该怪自己见识浅薄。”
随后,她抬手又想往下砍,可没想到邪祟硬生生从腹腔里吐出一个人挡在身前。
看着紧闭双眸的高挑女人,许昭连忙调转剑尖,险之又险的避开她。
“你不是要她吗?我还给你。”邪祟抬手将周大巧推给她,旋即身影消失在空中。
许昭抱着周大巧,警惕的看向邪祟消失的地方,直到几息后他也没有出现才微微松懈。
她伸手给周大巧把脉,脉搏强劲有力。
许昭眸光微动,拿出露明液喂给周大巧。
不多时,周大巧醒了过来。
“大巧,大巧?”许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周大巧瞳孔聚焦,看向许昭,诧异道:“许昭?”
“你不在你的当铺来我义庄干什么?”
见状,许昭将袖中的铜钱捏在掌心,朝她伸手,试探道:“先起来再说吧。”
周大巧抬手,错开了许昭的手,直直朝许昭的腹部而去。
许昭侧身躲过,但侧腹还是被周大巧掏出个血洞,剧痛袭来,她捂着侧腹缓缓退后,鲜艳温热的血在地上滴落成一小滩。
与此同时,邪祟的身影再次显露,他对着许昭嘲笑道:“凡人,可真是好骗啊。”
随后,抬手将连接周大巧和他的系带展露给许昭。
许昭疼的脸色苍白,没理会邪祟的讽刺,只是竭尽全力将指尖的铜钱丢入身下的血泊。
铜钱触碰到血液顿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死寂的血泊像活了过来般在菩萨像内壁游走起来,留下一个个血色符文。
“诛邪咒?”邪祟浑身剧震,不敢置信的看着瞬间便充斥整个空间的咒法。
许昭不语,抬手用桃木剑将两人间的系带斩断。
斩断的瞬间,周大巧昏迷过去,脸色也变得苍白下来,呼吸几不可闻。
赶上了。
许昭松了一口气,冷眼看着还在惊诧的邪祟。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用诛邪咒,你是谁!”邪祟疯魔的冲向许昭,眼眸猩红,“你和太一门是什么关系!”
随后他神色一转,乞求道:“不,放过我,放过我!我可以立誓,生生世世为您所用!”
但等待他的,却是许昭冷漠的脸。
“你不是最清楚吗?”许昭垂眸看向他,“乞求,是最无用的。”
随着许昭的话音,诛邪咒亮起,邪祟的身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粉碎湮灭。
承载邪祟的神像主体,也跟着化为漫天齑粉。
“啊啊啊!——”
深入灵魂的痛苦令邪祟不断哀嚎,眼眶中流出深黑色的粘稠液体。
是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乞求无用。
如果有用,他的母亲为何日复一日求问送子观音,尝遍无数生子秘药。
如果有用,他的朋友为何一次又一次大骂他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如果有用,他的父亲为何残忍到将他们母子绑在床上,放火焚烧。
如果乞求有用……
观音为什么不睁眼看看!
是他们不够虔诚吗?是他们不够悲惨吗?
为什么就连他们要死了,观音也还是高坐供台,不肯施舍他们一个眼神。
恨!
他恨他好恨,恨每一个漠视哀求的眼神,恨这从不回应的无情神佛。
……
就在那焚尽一切的火焰中——
他们同泥像淬火成瓷,
化作了这尊,
圣慈万母千缠泥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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