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神魂撕裂的痛楚一瞬间让令清越沉寂多年的意识浮出水面，五感慢慢回归自身，她呼吸到了第一口气，指间钻过清凉的风，还有耳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

“裴姑娘看看，我们阿夕人很乖的，不吵不闹。”

“嗯。”

“我呢看着阿夕长大，这孩子也没个亲人，我就一直想着能给她找个好人家，裴姑娘虽然刚来临水镇不久，但街坊邻居都夸你呢，我也能放心把阿夕交给你。”

“嗯。”

“我听说裴姑娘家里不常见炊烟，哎呀，你看这不正合适，我们阿夕模样俊俏不说，做饭那更是一把好手。”

“好。”

好？好什么？

令清越听了半天，她身边坐着个中年女人一直在说话，而她口中的“阿夕”好像是自己，因为女人说话的时候一直拉着自己的胳膊，女人的架势和她的话让令清越觉得她好像迫不及待要把自己送给对面。

意识浮沉之际，令清越眼皮沉重无法去看对面坐着什么人，只听到一个接一个冷淡疏离的“嗯”，还有那最后一个似乎带着轻笑的“好”。

搭在腿边的手指忽然颤了一下，她能动了，令清越倏地抬眼，对上一双好漂亮的眼睛，像静谧雪山顶上覆盖一层薄霜的天池，沉静神秘，却又在转动眼眸看过来的一刹那变得清亮澄澈。

令清越盯着那双眼睛有片刻失了神。

面前之人虽衣着素雅相貌中等，却因为那一双眼睛衬得气质脱俗不凡，就是在上一世令清越见过的仙家徒生中，这人往那一站也是不可多得的存在。

是的，上一世，令清越记得她已经死了，应该死了挺久了。

苍山北域的仙魔一战，仙盟七十二宗几乎尽数出动，那一战足足打了半个月，她就死在那一场天地动乱的血战中。

可为什么……她现在又活了，还不是在她自己的身体里。

令清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张开，握紧，张开，握紧……

她控制着这具身体没有任何阻碍。

令清越很清楚，这不是她的手，不是她的身体。

她常年练剑，手掌有力指节分明，而这具身体的手柔柔弱弱，水灵白嫩，指尖还透着粉，根本握不住剑。

令清越开始回忆沉思，没注意到中年女人已经离开，对面的人挪坐到自己身侧，搭上自己的手：“阿夕，我们回家吧。”

裴崟手指搭在女孩纤细柔软的手腕上，正要放出一缕灵力试探。

令清越手一抖直接将她的手甩开了，站起身就摸向腰间，想要一剑劈过去。

伸手摸了个空，令清越凌厉的眼神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她已经不是令清越了，也没有剑了。

对上女人看过来的疑惑眼神，令清越横了她一眼。

真是笑话，她当年可是天机榜榜首，一剑力压众多天才修士，就算如今不似往昔，她也不会断不会随随便便跟一个陌生人回家！

令清越哼了一声，一扭头大步出门，留给对方一个潇洒的背影。

裴崟坐在桌边，看着那道背影若有所思。

令清越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地方的人和物。

这并不是她所熟悉的仙界，这里的人身上的衣服皆是普通的布衣，上面没有修士法衣该有的精细法阵，这里的人也没有配剑配刀。

这是凡界。

耳边络绎不绝的叫喊吵得令人头疼，上一世令清越去过不少主城，也和好友逛过大街小巷，像眼前的店铺小摊也看过不少，但大多卖的都是珍贵药石或者飞鸟走兽的皮骨内丹，皆是对自身修行有助的东西。

可眼下……

令清越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肚子紧跟着咕咕叫了两声，然后这具身体就开始没出息地分泌口水。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路边刚出笼的甜糕，半天没挪开视线。

卖甜糕的老板见她盯着，顺手拿起一块在她眼前晃了晃，引诱道：“想吃吗？想吃就拿着。”

令清越回过神，有些迟疑地问：“给我的？”

老板笑眯眯点点头。

令清越抿了抿唇，心想这人还怪好的。

她伸手接过，小小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到了心底，像她上一世喝过的琼浆玉酿，琼浆玉酿令她修为提升，她喝了会高兴，而这一块小甜糕吃到嘴里就让她很高兴了。

“好吃吗？”

令清越赞道： “嗯，好吃！”

老板一伸手： “十文钱。”

令清越鼓着腮帮子抬头，眼睛因为震惊一点点睁大。

这，这不是给她的吗？

很显然老板没有这个想法，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令清越手里已经被咬了几口的甜糕。

吃都吃了，还不回来了。

令清越意识到这并不是老板给她的，她腾出一只手在身上摸了摸。

摸了一圈，脸都憋红了。

她……没钱。

“我……”

“没钱？”老板似乎早有预料，她也不恼，还笑嘻嘻地说话，“你不是被苏婶子卖给镇南边那个刚来的那个……哦对，卖给裴姑娘做媳妇儿了吗？怎么，她没给你钱啊？”

令清越头脑一震，直愣愣地看着老板：“卖……卖了？做媳妇儿？”

老板看她还是这副傻样，转身招呼了身后的伙计。

“去，跟裴姑娘要……”

“阿夕！”

一道洪亮的声音炸响，直接引得半条街的人都看了过来。

风风火火的红影穿过大半条街跑过来，伸手把令清越拽到自己身后，直视着老板：“你又要骗阿夕钱！”

老板翻了个白眼，对伙计摆了摆手让她忙去了。

“阿夕。”

林昭转身看到令清越手里半块甜糕，气不打一处来：“又不长记性！这玩意就这么好吃，一个月被骗八回了！真是个傻子。”

说完她又瞪了一眼那老板：“要不要脸了！傻子的钱你也骗！”

令清越可算回神了，正好听见这一句。

“……”

傻子……原身……是个傻的？

林昭从兜里摸索出来三枚铜钱用力拍到桌子上，拉着令清越就走，身后传来几声铺子老板嘀嘀咕咕的骂声，林昭充耳不闻。

一边走一边说：“我和观雪听说你被苏姨带来见人，急急忙忙找过来，没想到你又迷上这甜糕了。”

令清越感觉手腕被攥得生疼，皱着眉挣开了前面少年人的手。

再低头一看，手腕果然红了一圈。

令清越：“……”

这什么身体，拉一下拽一下都不行。

林昭看她绷着脸，“哎呦”了一声：“还知道生气啦？”

令清越看着她，猜想眼前少年应当和原身熟识，她刚刚到这具身体里来，什么也不知道，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既然是个傻的，那就……

令清越转头就跑，不顾身后之人唉唉呀呀的叫喊。

一路跑回茶馆，那位裴姑娘还端坐着，令清越额角蹦着青筋走过去把手搭在女人肩膀上，挤出一抹笑：“不是回家吗？”

现在她身无分文又全无灵力，在不知道为什么会重生成阿夕前，最好还是不要和熟识阿夕的人见面。

听甜糕铺子老板说，这位裴姑娘刚来镇上，应当知晓不多，看着非富即贵，还可以解决眼下吃住的问题。

至于什么被卖了做媳妇……

做梦去吧。

等林昭追来茶馆时，令清越已经跟裴崟走了。

她四处看了看，在茶馆后门看到了熟悉的人。

“观雪，阿夕呢？”

依着门边的女孩见她过来，偏头指了一个方向：“跟人走了。”

林昭瞪大了眼睛：“走了！？那，那你怎么也没拦着啊？”

观雪皱起眉，轻声道：“阿夕……好像又犯病了。”

*

令清越跟着一个陌生人回了家，一路上她保持着距离，一边打量前面带路的人，一边观察着四周。

毫无疑问，她现在身处凡界。

令清越伸出手，尝试感受灵气。

失败。

凡界中并非没有灵气，只是灵气稀薄不适合修炼，而她现在连灵气都感受不到，要么这具身体体质太差连炼体的门槛都够不到，要么……没有灵根。

前者尚且有法可解，无非是从炼体开始一步一步来，可若是后者，没有灵根，那就注定与大道无缘。

令清越抿紧唇，握住手。

对于一个剑修而言，从此再不能持剑，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她现在活得莫名其妙，总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抬眸看向前面那道颀长挺拔的背影，女人一身素雅长衫，青丝被一根简单的玉簪规矩束在脑后，端的是温文尔雅气质出尘。

光这一个背影，就能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凡界如此气质之人，非小城小镇养得出来，这样的人……会买一个傻子回家做媳妇儿吗？

令清越想不通，便直接问了：“裴姑娘一看就出身不凡，怎么会到这里来？还要……带我回家？”

裴崟在她身边放缓了步子，声音清冷，不徐不疾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临水镇山水秀丽，是个好地方，至于你，是那位苏婶子找到了我，她要离开临水镇，担心走后你无人照料，想给你找个好去处。”

哦，原来是托人照料，那糖糕老板还说什么卖了做媳妇，真是造谣生事毁人声誉。

她就说呢，这姑娘如此气质，怎么会买个傻子回去做媳妇。

拐过一个巷口，身旁的人忽然停住了。

令清越疑惑转头，看到了女人眼底的惊讶和困惑。

顺着女人的视线看过去，一处静雅的庭院，门窗上贴着红囍字，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踩着木梯子挂大红灯笼。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家要办喜事。

两人静静站着，谁也没说话。

挂灯笼的小姑娘转头看到她们，笑嘻嘻地抬手打招呼：“喜堂我布置好啦，快来拜堂呀！”

令清越：“……”

裴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