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同心结

“师兄,你觉不觉得那王公子有点眼熟?”

林蝉衣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人,又悄悄拉了一下淮明。

淮明也看了一眼楚琼的背影,狠狠点头。

林蝉衣眼睛发亮:“果然!那位王公子看身形气度都有些熟悉,你觉不觉得像是咱们看过的那本书上画里的那个莲离仙人?!”

她和她师兄之前在门中的藏书阁看过一本名为《遗珠录》的古籍,上面记载了千年以前的三界奇人异士的故事,不少地方还附有些许人物插画。

莲离仙人是其中相貌风姿最为出众的一人。

“……师妹好眼力。”

淮明没她这么不着调,他看那王京第一眼时,想到的是还被关在魔域的楚琼师兄。

仙尊为魔人所掳,素来心思缜密的楚琼师兄心急如焚,一时冲动竟悄悄带着十名内门师兄弟们前往魔域,至今亦生死未卜。

也不知楚琼师兄如今怎么样了。

倏的,天空灰败了,云层顷刻间相聚成黑色,不一会儿点滴雨珠、绵绵细雨、瓢泼大雨便争先恐后地光顾这座四百年的古宅,为它抹上一层冷凄。

“怎么下雨了呀?”

“许是幻境,大家不要——”

淮明还未说完,已有不少修仙者嘟囔着,有的忙用灵力避起了雨,有的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伞具。

而顷刻间,这些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淮明:“……”

好一个历历在目。

“师弟师妹!”

“大师兄,你别冲动!”

“别拦我,这妖障看上去如此凶险,我若不跟他们去把他们带出来岂能心安?!”

各门派阻拦声此起彼伏,场面开始混乱。

“淮兄……”江慕阳踌躇地看向了淮明。

那蓬莱弟子们平日里那般嚣张跋扈,惹人讨厌,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确有实力倚仗,入障也许尚有一线生机,可若是其余门派弟子,十有**有去无回。

让他们前赴后继地跳坑总不是办法。

淮明明白他有救人的意思,“江兄,我带沧澜几个金丹弟子入障解救被困道友,你留在此处带领大家探查情况吧。”

此去不易,江慕阳拦住他:“淮兄,还是你留在此处主持大局,我带人去吧。”

淮明正欲开口,却听到一人说:

“诸位若是信得过的话,不若让在下去?”

一行人惊讶地看向楚琼。

楚琼神色从容,信口消除了他们的忧虑:“在下对妖障之术颇有研究。”

许鸿轩只怕是藏身于障中。

楚琼拿着那草编,许鸿轩既想见他,若楚琼入了障,也许能引出许鸿轩。

金丹修士在妖障中也未必讨得了好,楚琼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淮明师弟他们陷入陷阱。

淮明有几分动摇,他既不能看出楚琼修为,想必是在他之上,若是他去,显然更有胜算,说:“既如此,不若王公子与我们一同——”

楚琼打断他,说:“不必了,我有帮手,人去多了反而麻烦。”

的确,他们修为想必不如这位王公子,去了或许他还要费心照看。

淮明拱手,深受感动:“我代其他仙友先行谢过王公子。”

楚琼回礼后,便反手抓住身旁看戏的楚嫣。

在楚嫣惊诧的神情中,他轻声笑说:“你蓬莱弟子不也在障中么?一起去吧。”他需要有人对付许鸿轩。

“公子……”

楚嫣面露难色,心中腹诽楚琼这厮当真是居心叵测。

以他合体期的修为自何必还要搭上自己一个无辜的元婴。

她可比所有人更深刻地领会过妖障的威力,自投罗网的事一向只有沧澜和傻子才做的出来。

但紧接着,楚嫣顺着他的动作探到了他的灵脉,察觉到一股强悍的魔气几乎要将她逼退。

那魔气如此强悍,只能是魔尊离渊了——

楚琼的修为被他封印了?!

她恨极地瞪着楚琼,楚琼是尊主要的人,为了自身的性命和前程,楚嫣不可能放任修为全无的楚琼落入险境,可她也很难保证自己能安全从障中走出。

看来,只有咬牙跟着楚琼赌一把了。

却在这时,眼前突然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她骤然抬头,沈云深覆上了楚琼的手。

他对楚琼说:“我陪你去。”

显然,楚琼同高她一个境界的沈云深去比同她去更有可能把入障的仙门弟子带出来。

她深知沈云深此举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感动不已,但却没有开口阻拦。

毕竟……毕竟沈云深去的话成功的几率更大,她也不过是权衡利弊。

不过——

楚嫣转念一想,若是沈云深当真命丧于此,魔尊失去一左膀右臂,尊主应该不仅不会因为痛失楚琼而怪罪于她,反而会大大地奖赏于她!

这么说来,沈云深与楚琼同去的确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楚琼会舍得让沈云深而不是她涉险?

也罢,楚琼若不答应,她便直接将人打晕,同沈云深赶赴蓬莱,省得在此处为了不相干的人把命丢了。

察觉到手腕的力度松掉了,她顷刻抬眸,看见楚琼缓缓点了点头。

雨水淋湿了他的墨发,自白皙的额头滑过高挺的鼻尖,流到不知为何紧抿的唇。

磅礴大雨几乎要盖过他轻哑的声音,他用楚嫣前所未闻的柔软语调,对沈云深说:

“对不起。”

紧接着,她看见沈云深拿出了一把青绿色的油纸伞,将楚琼拉了过来,先是用灵力褪去了他身上的潮湿,接着宽慰般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嫣有一阵子恍惚,觉得眼前这杀伐无数的魔君看上去竟显得无比的……温柔体贴。

*

障中之景是一片荒郊野岭,偶尔有飞禽划空,楚琼与沈云深在障内幻境走了许久,只是,许鸿轩却不曾现身。

“沈大人,”楚琼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扯下旁边的一片叶子,“方才不曾问,你可还记得许鸿轩?”

沈云深:“嗯。”

沈云深将手中的叶片朝天空西北角直射而去,疾如雷电,一只鸟便骤然掉落在了荒山某处。

“此鸟有异?”

楚琼忙问,许鸿轩至今不出现,便很有可能派这飞禽在障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嗯。”

楚琼便停了脚步,终是直接问道:“沈大人,这个宅子到底藏有什么秘密?既有不可估量的秘境,又有不容小觑的妖障?”

沈云深的反应很可疑。

他们来到宁州沈云深便该是早就能感知此处妖邪非同寻常,连凡间小偷小窃沈云深都会插手,此事沈云深竟置之不理,实在反常。

且今日在客栈那荪山兄弟三人身上有妖邪之气,沈云深应比阿归更为敏锐,却还是阿归道出此事。

再加之沈云深对楚嫣句句小心试探,都足以表明他很有可能知晓此处藏有什么秘密。

到底是什么,让他这般讳莫如深。

沈云深盯了他半晌,似是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紧接着向他勾了勾食指。

楚琼心想此事果然事关重大,竟让沈云深如此谨慎,还要掩人耳目,让他附耳过来。

他凑过去,沈云深却抬起了手,他宽大的衣袖轻轻擦过楚琼的脸,发丝也好似被撩动。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什么,楚琼抬起怔愣的脸,沈云深将手中取下来最后一颗苍耳扔向一旁,好心解释说道,“你发上沾了东西。”

楚琼:“……”

见他无语凝噎,沈云深满眼无辜,“楚公子这般聪明尚且不知,我又如何知道。”

楚琼看出他是铁了心要藏着掖着,便也没再抱希望地追问。

他干脆换了个话题,“许鸿轩四百年前便不知流落何处,我记得他也是沈大人的故交,沈大人可知一二?”

沈云深脚步一顿,反问:“许鸿轩要见你,是因为私仇,还是私情?”

楚琼便笑:“大人觉得应该是哪种?”

沈云深看出他笑容里的冷淡,又想到那时楚琼的糟糕境地,猜出楚琼是误会他这般问是受了楚嫣的暗示,揣测二人关系不当。

“楚琼,”沈云深低声喊他的名字,楚琼听得心口狠狠跳动了一下,他的语气平静而冰冷,“四百年前,我杀了许鸿轩。”

楚琼顿时脑袋发懵,“什、什么?”

“李德平跟我说,他之所以会对阿柔下手,是因为许鸿轩告诉他阿柔的存在。”

“他为什么——””楚琼猛地一顿,“……是因为我。”

他曾被许鸿轩发现过对沈云深的心思,而许鸿轩表现得异常癫狂,险些走火入魔。

楚琼闭了闭眼,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原以为李德平伤害沈云柔是因为偶然,可竟是许鸿轩促成了这一切,而归根结底,是因为他。

“你……”

沈云深来不及说完,周围传来极为浓重的血腥味便夺去了两人的注意。

楚琼神色有些凝重,说:“他们想必就在这附近。可我们绕了几圈,却都没看到他们。”

不知是因为他们眼前并未入障内幻境,所以看不到他们,还是因为他们自己也在障内其他幻境。

要想确定只有一个法子。

把未然变成已然。

若主动入幻并成功窥破幻境,便能在妖障内来去自如,看破一切虚幻,救出其余入障者。

而主动入幻的幻境则多是重现过往经历让入障者陷入无尽恐惧,或满足其内心深处的渴望,让其无法或不愿从幻境中醒来。

妖障力量越强悍,所造幻境便越不容易出来。

但主动入幻,是楚琼一开始便做好的打算。

楚琼说:“沈大人,我入幻境一试,劳你在此处继续——”

沈云深扣住他的手腕,脸色谈不上好看:

“楚公子忧惧诸多,若入幻境,易生心魔,不利道心。”

“正因我有所忧惧,才更易入幻,”楚琼笑说,“幻境可使我生心魔,未必不可助我证道心。”

他含笑的眉眼里尽是决然,看向沈云深,语气里是少见的几分傲骨凌然:

“沈云深,我不会再输了。”

沈云深眸光一滞。

有些难以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眼前的楚琼,人们看到他的第一眼时,的确会第一时间感叹他拥有的出色的皮囊。

他白皙的肤色,精致柔俏的五官,尤其那饱含潋滟风情的桃花眼,让初见者误会他多情风流,娇柔清媚,总离不开旁人的怜爱。

沈云深也曾对楚琼有过道听途说的印象。

作为玉清仙尊唯一的徒弟,蓬莱尊主的义子,楚琼在三界的名声不小。

不知情的人,惊他天资,羡他气运,颂他清风霁月公子无双,知晓内情的人,嘲他坎坷,鄙他脏污,辱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直到今日,沈云深知道他们说的都不对。

他眼前之人,分明是块被命运精心打磨得晶莹剔透的美玉。

沈云深松开了手。

四周早已风云变幻,昭示着属于楚琼的幻境即将到来。

沈云深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幽微莫测的情绪。

楚嫣说的不错。

魔族三洲子民千年恶念所聚成的妖障,它所造幻境,若非有超凡的精神意志,的确连渡劫修者都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他划破了手指,将染血的手指递到楚琼唇边。

这是以入体之血为媒,附上元神陪同楚琼入幻的法子,如若楚琼无法醒来或有什么意外,沈云深同样如此。

楚琼猛然后退,怒上心来,“沈云深,你是不是有病!”

沈云深挑眉说:“你刚刚不是还信心满满么?”

楚琼不太自然地说道:“我只是说我不会输。”

沈云深知道他的心思,反问:“你是不是打算最后若出不来,便学那荪山兄弟一样玉石俱焚?”

“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楚琼说,见沈云深变了脸色,他又补了一句,“当然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顶多自废道心,散去修为。”省得白给别人。

沈云深定定看了他一瞬,喉结滚动,“楚嫣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楚琼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敏锐,更没有想到他会揪着不放,便说:“那是我的事。”

沈云深又挑眉:“这便是你对心上人的态度?”

楚琼:“……”

前天他就不该好心邀沈云深饮酒,否则沈云深也不会现在还飘着。

他顺着沈云深的话,说道:

“你要是跟来,我现在就咬舌自尽,这就是我的态度。”

沈云深一顿。

“非要如此么?”

“非如此——”

楚琼微微张开的唇骤然被一片温凉覆上。

他瞳孔皱缩。

沈云深撬开了他的齿关,待到唇舌相触,血腥味便立刻在舌尖泛开。

沈云深退了开来,背手拂去了唇角的血。

楚琼白皙的脸连带着耳尖都在泛红,惊怒之色溢于言表:

“沈云深!你疯了不成?!若是我——”

“我信你。”

沈云深气定神闲地拿出自己的浅灰色手帕递给他。

见他仍不知轻重缓急的模样,楚琼气得不想接,全然不曾发觉沈云深这过于体贴的举动昭示着什么。

“我信你不会输,但我更喜欢赢。”

手上的帕子擦去了那怔愣的人唇边的血,沈云深墨如点漆的眼眸里染了几分笑意:

“所以赢给我看吧,楚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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