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厌从客栈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收拾了下出门正打算敲开隔壁季衡的房门,忽而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季衡拎着一个食盒,眉眼带笑,“师尊醒了,可要用些早膳?”
季厌打算拒绝,鼻尖却闻到了一股甜香的桂花味,混着米的清香。
在她犹豫间,季衡已经推开了房门,将一碗桂花甜粥端了出来。
于是季厌坐在桌边安静地吃完了一碗粥,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方才出去了?”
季衡身上方才沾染了朝露的清冷,他道,“长离神女匿迹多年,她后人的踪迹更是难以寻找。不过我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息诏国主缠绵病榻多年,坊间传闻,今年降神或许会提前,而这次降神则是打算为息诏选出新的国主。”
周白商并未提过息诏国主生病一事,季厌疑道,“息诏国主得的什么病?”
“不知,听说去看过的医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圣宗的人这些年也试尽了办法,也找不出解决办法。”
季衡道,“若是想见息诏国主,确实有些艰难。这几日神树街附近多了许多圣宗的人,青衣先行一步去探听消息了,晚些时候,我们也去逛逛。”
季厌点了点头,季衡将一切安排的太周全了,她乐得清闲,去神树街的路上顺道又买了些有意思的小物件。
远远的还有几条街的时候,藏在圣都外围重楼之后的巨树便露了出来。
遮天蔽日般的茂密树叶,仿佛将方圆百里的街区尽数纳入自己的荫蔽之下。
簇拥着神树的人群热闹极了,他们敬畏神树却又热爱神树,对神树报以赤诚恭敬,也将自己的欢喜与快乐无私地分享给神树。
他们相信神树是神的使者,能传导神的旨意,能带给他们幸福。
季厌站在人群中,仰望着这棵已经有千岁万岁的神树。
街边卖面具的老板说,面对这棵神树,静心许愿,或许神能听到你的低语,实现你的愿望。
可惜,她不信神。
人们仰头看见的巨伟之姿,在她眼中只有无尽的沧桑。
街上华灯初上,人群熙攘。
季厌仰头望着神树,季衡沉默的看着她,直至她回过神来。
她藏着很多秘密,自从苏醒后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看湖、看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有些枯黄的树叶从眼前落下,季厌抬手,那叶子正落在她掌心。
“师尊,青衣传信过来,圣宗的人往神树这里来了。”
季衡拉着人避到了一旁的巷子中,季厌站稳,再度摊开手,手中的落叶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不多时,神树周围的人群被辟出一道可供几人并肩而行的小道,神树周围也被清空了出来。
圣都之人没有不认识圣宗的,一时间神树街上落针可闻。
丁零—细碎的铃铛声在夜里摇曳,一位白衣翩然的女子从人群之中走出,走在那条早已为她铺设好长毯的道路上。
她以金纱蒙面,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湛然如水,眉眼微垂,似悲怜众生。
“是圣女殿下!”
人群之中忽然喧哗一瞬,众人面对着圣女的方向齐齐拜了下去。
她在众人拱卫之下,走至神树面前,虔诚地对着神树闭目行礼后,才转身面向众人,“各位不必多礼。”
她的声音如水般轻缓柔和,再开口时,众人已经站了起来,凝神倾听着圣女的话。
“三日后神树街会举办降神仪式,这段期间神树街会暂时封闭。各位若是想参拜神灵,可在降神仪式后再行参拜。”
众人闻言并不气恼,陆陆续续地离去,围观的人群逐渐空荡起来。
“这些人这么听圣女的话?”季厌低声道。
“圣女是圣宗的代表,平民百姓无法见到国主,对于百姓来说,圣女也是国主的代表,见圣女如见国主。”
季衡掩在黑暗中,声音低沉,“师尊想见国主的话,我们待会儿可以藏在这群圣徒中,混进圣宫。”
季厌道,“三日后的降神仪式国主也会参加,她身边的守卫估计比往日更森严,而且我们连国主在哪里也不知道。”
“我们不用知道国主在哪里,圣女会告诉我们的。”
第八章
“你们几个,跟我去椒池殿,剩下的守好这里。”
带头的圣使将部分人领走,季厌二人跟着前面的人进了院子里。
交接的功夫,季衡召了两个青衣过来,顶替了他们的位置,而他们,则半路掳了一个送茶的小奴。
殿门紧闭,殿内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季厌作小奴装扮,穿着一身利落的蓝色衣裙站在了殿内。
季厌垂着头给坐在下首的圣女换了茶,又抬步向坐在上首之人走去,替换掉早已冷掉的茶水。
她低着头,动作利落却做的小心,于是便慢了几分。
“殿下怎么不说话了?可是臣说的什么不中听,惹恼了殿下?”
上首之人拿过温热的茶杯,按住了端着盘子正欲离开的季厌。
他斜倚在座位上,迫得她只能跪坐在一旁。
她急忙拜服在地,正欲告罪时却被人抬起下颌,堵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男子也是一身白衣,却不似圣女衣饰那般轻盈,而是一身的金饰,瞧着华贵繁琐极了。
他墨发随意披在身后,扬唇戏谑地看着她,“郁殿什么时候换了新的奴,我怎么不知道。”
“圣宫每年都有新人,派几个新人来郁殿也不是什么东西奇事。圣主若是有这个闲心,不如想想降神仪式该怎么办?”圣女忽然站起身道。
此刻她已卸下了面纱,望着男子的眼神冷厉急切,不见丝毫的悲悯。
“嘘—”
她口中的圣主大人轻声制止了她。
“降神仪式殿下做好您该做的就行了,臣自然会替您解决一切问题。”
“你最好有这个能力,”圣女冷冷地瞥了眼他和他身边陌生的女子,“降神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国主早已失去了力量,神树不会选她。除了她之外,神树也不会选择任何人。如果神树无法通灵,那下一任国主便只有一个选择,最受尊崇的圣女大人。”
“您说是吗?”男子问的是圣女,却是望着季厌的眼睛。
季厌眼睫轻颤,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挣脱束缚的同时后退了几步,伏跪在地。
男子眼中燃起兴味,圣女尖利刻薄的话语入耳也激不起他半分怒意。
“三日之后,国主之位只能是我的,若是有一丝差池,圣主这个位置自然也不必再做了。”
撂下这么一句话,圣女愤然离去。
而季厌则听着衣裳窸窣之中,感受到一匹极为光滑的缎子拂过她的手边。
禀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季厌低着头没有说话,一时间大殿静默无言。
烛火晃动,寒光刺眼,来人欺身以剑逼近她的脖颈,迫使她抬起了头。
这一次季厌瞧清了这人的模样,他一双黑沉的眸子深寒如冰,面色有些苍白,“新来的?”
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她可听说国师蓄意在宫中养了许多年轻女子,说是为了筛选最有灵性的,一旦被神树认可便会成为圣女。
……不过如今圣女之位似乎早已定好,那些女子却并未传出被放出宫的消息。
这话听着像是试探又像是正常发问,季厌只好学着一个小奴该有的样子,努力颤声道,“紫罗忽然身子不适,遣奴来送茶。奴第一次侍奉大人,如有不周,还望大人宽恕。”
男子忽而嗤笑,剑锋再度往上抬了几分,季厌只能仰头望他。
“圣宫调教出来的小奴可没有哪个像你这样,嘴上说着恕罪,眼神却还亮成这样的。”
“或许你装的惶恐些,落点儿眼泪下来,我会更相信你,”男子沉吟一瞬,又笑道,“没想到,如今息诏竟还有人不自量力将眼线送到我面前来。”
他下手利落,剑刃逼近,似乎下一刻便要取了手下之人的性命。
季厌意念微动,以手作刃便要抵住寒意摄人的长剑。
若是此刻杀了这国师,或者直接挟持他,找到国主将她带走,或许,事情会变得简单很多。
季厌脑中忽然闪现这个念头,她望向对面之人的眸子忍不住露出几分杀意。
砰—郁殿的大门忽然再度被人推开,圣女无故而返,她步子急促,带起的铃铛声乱糟糟的。
她扯过国师抵在季厌脖颈的剑扔在地上,一把拉起季厌的胳膊,喝道,“一副狐媚样子,惯会勾人!”
季厌被拉的踉跄,又听到圣女骂她的话,愣神地被拽着往外走。
男子望着俩人离去的身影,微扬起唇角,眼神兴味。
路过一座假山转角处,季厌被她推了一把,往黑暗中扑去。
她正准备稳住自己,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要的人我给你带回来了,你手上的那个铃铛给我。”
季衡与圣女做了交易,用一个铃铛。
季厌看向被季衡放在掌心的物件,那是一个没有铃心的铃铛,发不出声音。
“这只是需要殿下做的第一件事,如今还有两件事,”季衡缓声道,“第二件便是希望殿下告知与此铃铛有关的事情,殿下既认识此铃铛,想必也认识这个铃铛的主人。”
圣女蹙眉,斟酌道,“我不认识你所说的这个铃铛的主人,但此物是息诏圣物,为历代圣女所掌。我不知你是何处弄到的,但它既然在息诏再现,断没有落入旁人之手的道理。”
季衡道,“息诏圣物?若真是息诏圣物,为何会流落在外?铃铛的痕迹看起来已多年未曾使用,在下姑且一问,既然圣物丢失,那如今圣女殿下所掌的又是何物?”
“放肆!”圣女低喝了一声,忽然又平静下来,思忖几息,道,“铃铛给我,否则你们也离不开这里。”
季衡讽笑,“殿下可以叫人过来,只是这交易便就此作罢。这铃铛,在下自然会去找认识它的人,为在下解惑,就是离开的时候或许会麻烦些,少不得将圣女殿下作为挡箭牌了。”
女子胸口起伏急促,怒不可遏,“铃铛是我国圣物,历代圣女皆可驱使。但也并非只有圣物才能证明圣女之位,只要被神树认可,便是真正的圣女,有无圣物对圣女而言并不重要。”
“那殿下为何急切地想要回这个铃铛呢?”
季衡摇了摇手中发不出声的铃铛,对面女子盯着铃铛的眼神闪烁起来,“你想要它,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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