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季厌眼前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在自己临死前拼命飞奔而来的身影。
那个绝望的身影与眼前的季衡重合,都带着强烈的情感而来,痛苦执着,抑或是生气绝望。微红的眼眶眼泪流转,似乎在控诉着她的冷漠。
她挣了下手腕,却发现季衡不知何时给她上了捆仙锁。
“阿衡,放开为师。”
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入耳,季衡眼中染上一块冰寒,“师尊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那我换个问法,师尊醒来之后可曾想过找我?”
……被束缚的感觉真不好受,她也是因为千年未见一时松懈了,没想到季衡修为竟精进至此,一时竟叫他掌控了局势。
季厌偏头看向别处,并不跟着季衡的话茬走,一边尝试着是否能强行调动体内灵力破开捆仙绳的禁锢。
普通材质的捆仙绳,以她的修为可轻松解决,那些罕见的被宗门奉为珍品的捆仙绳用了更珍稀的材质与术法,但在她的修为面前也不够看。
只是,身上这条材质似乎极为坚韧。
随着她试图动用灵力,绳上隐隐有淡淡的金光在流转,霸道地压制着她的灵力。
季厌蹙眉又试了几次,正待查看其上的纹路,不料季衡手中突然收紧几分,强硬地攥着她的双手手腕,举过头顶,按在门上。
捆仙绳之下无法以灵力抵御,这具□□又多年未用极为脆弱,她一时被勒得手腕作痛,不禁发颤。
久违的痛意令季厌眉头微微蹙起,她被迫牵引着扬起了头,原本清冷的眸子也沾染了怒意,“放肆!你是不是疯了?!”
“师尊说我疯了?”季衡愣了一下,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垂眸盯着她,“我清醒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季衡!”
看到季厌的神情变得抵触,季衡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却没有放开她。他眸中执拗不减,甚至更添几分,好像偏要在她这里得到一个结果。
“我苦等千年,只盼有一天师尊能醒过来,结果师尊醒了,却只留给我空荡荡的房间,人就像是湮灭了一般未留下任何痕迹。师尊知道徒儿那一瞬间有多绝望吗?”
“还是说,师尊,根本从来不在乎我这个徒儿?”
季衡突如其来的示弱,令季厌的怒意戛然而止,房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束缚她手腕的力道渐松,季衡怒声质问后逐渐变得无奈的低喘声,清清楚楚地落入耳中。
“……我没有……阿衡,对不起。”
对于季衡来说,已过千年,于季厌,却只是一个漫长的数不清时日的梦。
只是再一睁眼,便是千年。
看着季厌眸中先被激起的一些怒意与生机褪了干干净净,眼神又恢复了清淡无波,季衡心中生了恼意。
她永远像是一朵抓不住的云,随时可能飘走。
即便眼中只装着他,他也觉得她眼中空空荡荡。她从来便是爱来时来,爱走时走,她本无情,却又被他拽着不让离开。
守她千年,他依旧不敢赌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季衡一只手揽过季厌的腰间,将她带的离自己又近了几分,紧紧地拥住了她。
她的身上带着暖意的香味,缱绻萦绕在鼻尖。
他便是欺师了又如何,既然做乖徒弟留不住她,不如索性便欺了到底。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他道,“师尊既然知错,那是不是该罚?还是说,师尊适才说的这些只是诓我?”
“季衡!你僭越了!”
怀中的女子脸上染了薄怒,挣扎却被尽数压下。
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有生机的模样,季衡弯了弯黑沉沉的眸子。
“师尊以前教我的,做错了事便要接受惩罚,难道不是吗?”
“季衡!我是你师尊!”
“师尊自然是师尊,”季衡没有反驳,泄了手中的力道,“给师尊的惩罚自然也不一样。”
一道冰凉的触感碰及手腕,须臾化作一只玉质手镯垂坠在腕上。
季衡松开手,摇了摇自己的手腕,一只同样的手镯逐渐显现。
而季厌的这只似乎感受到了召唤,逐渐发亮发烫。
季衡停手,腕间手镯又逐渐隐没,连同季厌手上这只也消失不见。
“镯子亮了,便是我在寻师尊,若是师尊想徒儿了,亦可通过此物唤我。”
季厌晃了晃手腕。
感受到腕间的热意,他垂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握的发白。
“好。”
他听见她答道,像是思考了许久做出的妥协。
他想问,在师尊的心里,他是不是一直是个累赘?所以无论师尊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愿告诉他……
可是等的太久了,将那一丝丝的希望埋在心底反复研磨,而希望成真的那一刻,他又恍然觉得还是一场梦。
梦幻泡影,触之即散。
如今,人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他忽然就都不想在意这些了。
既然师尊不会主动走向他,那他便主动走向师尊,如孩时一般,缠着她守着她,永远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师尊没有见过青衣吧,”季衡开口打破沉寂,抬手召出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
男子身上的气息,正是她初醒时感受到的那股陌生气息。
他不苟言笑,朝着季厌的方向只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
这男子的模样瞧着有几分眼熟,季厌忖了片刻,有些吃惊,“木偶?”
思及过往,季衡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是当年雕的那几个木偶,剩下六个不在这里,他们有别的事要做,我不好贸然召回。”
不过是以前做的小玩具,没想到季衡竟能将木偶幻化为活生生的人。
季厌捏了捏青衣的脸颊,温软又有些韧性,如同真人一般,她有些惊叹道,“如今的傀儡术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吗?”
“傀儡术可以让他动起来,但徒儿还给他加了些小法术,让他可以以假乱真。只要不过多接触,青衣便与常人无异。”
季衡接着道,“这个青衣是我留下来一直守护师尊的,他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是他的修为是最高的,这千年来从未出现差错。”
世间沧海桑田,千年好像不过一瞬。
季厌忽然想起,“昨日我去了一个似乎是学堂的地方,听一位先生在讲仙史,不知那是何处?”
寄风谷附近学堂众多,许多山上皆设有授业之处,只是那些山间各有结界,若擅自闯入必会引起警戒,唯有他直接辖下的地界季厌方可畅通无阻。
季衡问道,“师尊去的或许是千山书院?书院有专门讲授仙史的先生,师尊若是有兴致,徒儿可为师尊想办法。”
季厌摇了摇头,“未曾注意。我躺了千年才醒,对于如今的年月与这千年间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只希望能听人将这千年间的事讲上一讲。”
“既如此,千山书院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季衡道,“不过最近千山书院似乎到了结课的时候,半月后再开新课,师尊或许要先等上半月。”
季衡温声说着,忽然忆起了什么,又道,“师尊,这附近有一眼温热的灵泉,对于温养灵脉很有用。师尊刚醒,正好可以试一试。”
温泉在千山一处山谷中的河床上,周围假山花草环抱,雾气氤氲,适才走进便感觉到暖意与几近饱和的灵力。季厌设下结界,半解了衣袍浸在温热的水中,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这具身体灵力匮乏千年了,刚苏醒时她又过于急切的吸纳了太多灵力,此时才慢慢感受到灵脉细密的难受。
蕴含着灵力的温泉水浸润皮肤,暖意顺着经脉缓缓流淌,季厌没多久便在身心放松下逐渐睡了过去。
远处的清风崖上,薄耀期低头撸着猫,听见来人的声音头也没抬。
“在下身为书院院长,山主大人要送人进书院,总要给在下一个理由吧。况且今年已经破例一次了,再次破例,难免会惹来争议。”
季衡坐到桌边,声音极淡,带着令人难以察觉的颤意,“她醒了。”
“你说什么?谁?”
薄耀期挠着猫下巴的手忽然顿住了,片刻后意识到了什么,显得有些激动,“你师尊?你师尊醒了!昨日寄风谷的动静,我道又是些宵小之徒来闹事。原来!原来竟是是栖竹仙尊醒了。”
季衡道,“这件事情莫要声张,若是传出去,寄风谷恐不得安宁。”
薄耀期望着他的双眼放光,怀中的玳瑁猫蹭了蹭他的手也没引来他任何反应,不耐地从他怀中跳了下去。
季衡接着道,“刚刚同你说的事情……你寻个由头,将她的名字塞进学生的名簿里,容她在书院自由行走上课便可。”
“也不是不能以散修的名义破格录入……不过,那我能去拜见一下仙尊吗?”
“眼下不行,她才刚醒有些虚弱。你先打点好她入书院的事情,半月后她入书院你自会见到。”
若非知道他这些年把他师尊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薄耀期定要以为他在推诿。
也罢,能让这人眼中重新有了生气,他晚些日子再拜谒也没什么。
“这次进书院的事我会处理好,不过我这里刚好还有一桩事。近日息诏似乎有意无意在边境闹事,千山与息诏接壤的几个地界都传来消息,称是息诏故起事端。我查看了今年来参与仙会的名帖,息诏此次也无任何宗门参与。”
“你疑心息诏有变?摘星楼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季衡忽然想到,屿国太子不知为何昨日出现在早川城。早川城虽与千山接壤,但再往西经过一个城池,便是息诏。
“靠近息诏的摘星楼都在密切关注息诏的情况,但圣都被圣宗严密把控,只传出些息诏国主似乎生病了的消息。这则消息不知真假,本来难以证实,但圣都传出的另一个消息,将这个消息基本坐实了。”
“若是国主病重,下一个国主便是圣宗的圣女,而圣女一旦继位,便会再次遴选出新的圣女。你说的第二个消息与圣女有关?”
“是,也不是,”薄耀期道,“圣宗打算一个月后举行降神仪式。”
降神仪式,息诏独有的与天地沟通的秘法,让天桑神树为他们选出最有灵性的圣女。
圣宗便是为守护天桑神树而生,他们将守护天桑神树作为自己的使命。
然而这千年来,天桑神树的神力愈发衰弱,息诏已有几十年未能成功唤醒神树,所谓的降神仪式不了了之数次后,圣宗也不再执着于降神仪式。
只是如今,圣宗打算重启降神仪式,也不知意欲何为。
季衡道,“圣都着摘星楼加派人手盯着……最近屿国太子周长赢曾出现在边境,你派人查一查他之前的动向。”
“周长赢也去了边境?”薄耀期思忖道,“这家伙心思深沉,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息诏与屿国之间,或许境况不容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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