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想知道你知道的关于我师尊的所有事情。”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

匡星嗤笑道，“说起来，徒弟爱上师父这点，你倒是与她一模一样。”

“她以凡人之躯进入却神洲，在此间两百年，爱上了教她修炼的师父。不过她的师父与你的不同，他冷酷无情，暴力专行，可不懂什么感情。”

“与其说他教她护她两百年，不如说他将她困在却神洲两百年。阿厌爱上了他，却无法得到回应，于是，她决定忘记他，选择离开却神洲，接下来便是你所知道的了。”

这句话几番真几番假，匡星自己也不清楚。爱恨这些过于复杂的东西，只有他们这些闲来无事的人才会拥有。

“她曾……爱过黎嶂？”季衡眼前浮现了，他曾在仙魔大战见过一面的那个男人的身影。

“你听过这个名字，”匡星看着他，“她与你说过？”

“也不该呀，她大抵是不记得自己的这段感情的。无论多么刻苦铭心的记忆，在情丝剥离的时候，也会慢慢淡忘，消失。”

“……情丝？你对我师尊做了什么？”季衡强行撑起身体，灵力波动，唇边再次溢出一口鲜血。

“别激动，本座做的事情可都是经过你师尊同意的，”匡星眯了眯眼，“是你师尊决意不要那情丝才来央本座替她取了。”

“这般想想，你师尊没了情丝，终归是无法爱上你，你的一腔情愫只会付诸东流。不如今日本座也替你取了你的情丝如何，没了情丝，便不再会为爱恨所烦恼，你便不会再痛苦你师尊无法爱你。”

“不对！你满口谎言。师尊若失的是情丝便罢，少了情感，无牵无挂，她修行只会愈发进益。可她丢的不单单是情丝，你擅自骗她剖了一缕魂，阿厌绝非情丝能造出的。”

“是你让她魂魄不全，仙魔大战施下诛魔印后才会神魂无法支撑，四分五裂。也正因魂魄不全，她修为勘悟，明明早就到达升仙境界，却迟迟不得突破。”

这一瞬间，季衡忽然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将一桩桩一件件道来，盯着匡星的眼眸几欲充血。

匡星却只是愣了下，随即讥笑道，“你很聪明，不过知道这些于你也是无用。不如本座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以为有了那缕魂，她便能成功飞升吗？”

“她不能，你也不能。你们只会永远困死在这个境界，直到年岁渐满，身死道消。”

季衡的怒意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倒下，他一直寻觅的问题，竟是如此一个答案吗？

“你谎话连篇，这些话谁知真假？”

匡星眸子黑沉中透着猩红，再开口时带了几分轻蔑，“你的命在本座手中，本座骗你与不骗你，你又能如何？”

这声蔑笑让季衡莫名冷静了下来，“你抓我却不杀我，是为了什么？我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我身上你能图的……不对，你抓了我师尊！你最近见过她！”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匡星道，“本座无需答你。陪你在这儿玩的太久了，本座乏了。这咫尺之间还从未死过人，你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或许不久之后，这里便会成为你的葬生之所。”

就是不知道他和季厌，哪个会先走一步。

到时候或许他可以成全他们，将二人埋在一起，也算全了二人的夙愿。

不如将二人都葬在此处好了。

季厌待在房中百无聊赖，她每每一靠近结界，恶犬便从房顶跳下来，呲着一嘴獠牙恶狠狠地盯着她。

未央受她所托，去寻关起来的谢霜去了。

九邙山虽大，但只要能寻到气息，便能找到匡星将人关在了何处。

算算时间，这已经一日过去，未央师兄即便没将人救出也该寻到人在何处了才是。

屋内哐当叮啷作响，恶犬翻了个白眼，再次从房顶跃了下去。

若非山君让它守在此处，不得动她，它真想一口将她吞吃入腹，省了这些麻烦事。

“怎么？吵到你了？”

季厌手指上挂着一个茶壶慢悠悠地荡着，随时都可能落在地上。

她脚边散落着不少器具的遗骸，想必也是刚刚弄出来的。

“……”

恶犬恶狠狠地盯了她一会儿，最终懒懒地伸了个腰，趴在了庭院里，脑袋对着房间。

山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它在此处待着累得慌，还不如叫它去守殿门，还能好好睡上一觉。

季厌此刻心烦的紧，适才师兄传来消息，谢霜被他暗中救走了，已带回了月竹林。

这本是一桩好事，她却是心乱如麻。

她原以为自己恨黎嶂，为了离开杀他，从她离开却神洲，她们的师徒之情便断了。即便是有瓜葛，也是她还欠黎嶂一条命，还他便是。

可她在屿国遇见黎嶂，他却并未取她性命，甚至帮她引出灵蛊。

她忽然又分不清了，她与黎嶂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不怕他恨她杀她，那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可是，他是去救她的。

就像凡间季衡陪伴她的那百年，他一直在守护她一般。

黎嶂身为她的师尊，教她却又困住她，让她仿佛置身在一个牢笼中，不得自由。

季衡给了她自由，却将自己困在了她的身边，永远追随着她。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今忽然告诉她，季衡便是黎嶂，她开始有些分不清孰真孰假。

究竟是她与黎嶂之间的恨是假的，还是她与季衡之间的爱意才是一场虚妄？

她记得清楚，她刺了黎嶂一剑，那一剑不可能是假的。

可黎嶂那日看她的眼神，以及季衡这百年的陪伴都不是作假……

那段冰冷残酷的回忆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她想，她是不是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那些记忆被她丢在了哪里……

与本座做个交易…

匡星的话在脑中不断作响，仿佛梦魇一般，让她的记忆停驻在了那一天。

那一天，天气很好，她将匡星送回九邙山的时候还是晴天。

当那条巨大的黑蛇出现的时候，天空却像是被乌云笼罩了，天色瞬间暗沉了下来。

她与匡星交易的那段回忆支离破碎，不知是被她故意遗忘，还是有人故意篡改。

她被扔在九邙山下，仿佛失了神智，只记得黎嶂将她带回了家。

她记忆中那个不近人情，冷漠的神，在看向她时，似乎眼中带了一丝犹豫与心疼。

他的眼中原也会流露出这种感情吗？

黑雾笼罩的天空之下，夜色逐渐爬了上来。

原本隐隐约约能摸得见一丝光亮的，此刻一切黑寂的让人连试探的心思都伸不出。

整座九邙山唯有山顶的这座殿是亮的。

匡星漫无目的地敲着棋子，棋盘上是一盘上古残局，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对着这盘局胡思乱想。

许是在想这残局该怎么解，许是又在想些别的，譬如一些早在规划之中，却仍会牵动他心神的东西。

在他袖中沉睡了半日的“阿厌”，醒了过来，飘到了他的对面。

“主人又在下棋，阿厌来陪主人一起下棋吧。”

她好似将下午的事情忘了一干二净，心情甚好的笑着坐了下来。

“好啊。”匡星挥手将盘上棋子尽数收起，“阿厌这次还是执白子。”

“阿厌”取了一颗白子，迟迟没有下，她忽然颇为大方道，“这次阿厌让让主人，主人先下。”

匡星闻言，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轻笑，“那阿厌可得认真点儿了，说不定，这次我就赢了呢。”

“阿厌”撇了撇嘴，“主人就是臭棋篓子，就算让主人两个子，阿厌也不会输。”

这局五子棋下的颇有些艰难，整个棋盘机会摆的满满当当，匡星都要差点儿以为这是盘围棋。

“阿厌”下的辛苦，不过好在她还是赢了。

她乐得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小猫，在匡星面前自豪的自夸着。

匡星笑着听她讲话，如以往一千个日夜一般。

她的记忆浅短，记不住事。即便是每晚都一样的在下五子棋，她也不会厌烦。

赢了的话开开心心地在他面前啰嗦一大堆，输了就逃之夭夭，躲去他的咫尺之间。

深夜侵蚀下的宫殿愈发沉寂，季厌眯了一会儿，恢复了精气神。

虽说匡星与她说好了十日，但一日不曾见到季衡她便一日不能安心。

她不懂黎嶂，但她懂季衡，他满心满眼的都是她。

她想要抓住他，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如今她已顾不得其他，在她这里季衡便只是季衡，她与他还有一个约定。

此刻的月竹林一站一坐，空中还悬着一颗水滴。

“神尊的身上，有师尊的气息。”

谢霜看不清神尊的面容，却在一刹那却有了这种令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

即便再荒谬，他也相信自己的这种直觉，他的直觉从未出过错。

神尊并没有开口说话，祂盘坐在原地，似神归万物，没有听见他说话。

“谢霜想请求神尊，救救我师尊和师祖。”

谢霜说着拜服下身子。

“他不会去的。”未央百无聊赖，悬在黎嶂面前看了看，又去瞅谢霜。

“为何？”谢霜不解，“神尊心忧万物，师尊他们也在这万千生灵之中，为何神尊不愿施以援手？”

还是因为，大道无情，这些不过是他们之间的小情？

谢霜不愿更多揣测。

他想，若神尊不愿帮忙，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但师尊的事，他不能不尽力，他还是会试一试。

若……实在无转圜，他即便拼命，也要去闯一闯那九邙山。

黎嶂不知何时已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在他的眼中，少年的思绪一览无余。

季厌当年似乎也是如此年轻气盛，即便被世事搓磨，也会为了一个念想，一段感情献出一切。

“这是阿厌的劫数，我无法出手。”

黎嶂的声音忽然传来，谢霜愣住了。

劫数，不破不立。

一旦堪不破，便是身死道消。

“实力悬殊，他们打不过那个山君，这个劫数一定要历不可吗？”

谢霜脸色发白，声音都带了颤抖。

“这也是九邙山山君的劫数，阿厌还欠他一场真正的比试。”

“小家伙，谁告诉你他们实力悬殊的？”未央好奇道，“阿厌虽然修行时间短了点，但和他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谢霜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水滴，他们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怎么会有一战之力？

“……”看见他质疑的眼神，未央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阿厌……现在似乎确实和匡星修为差距有点大……

未央道，“别担心别担心，我算过了，此事尚有一线生机。

他瞅了眼再度闭上眼的黎嶂，“这样，我先送你离开却神洲吧，你且安心回去等着便是。”

谢霜心有挂念不愿离开。他再度望向九邙山的方向，只见那里冲天的魔气像是被罩在一个球里面，远远瞧着阴森可怖，却一丝一毫也泄不出来。

它单单是伫立在那里，便成了却神洲一道令人望而却步的风景。

不容他再停留，未央卷起一道水瀑将他裹挟其中，送至海边。

稍作等待，海边隐隐出现一座昏暗的村落。

未待他看清那座短短的石桥是如何越过一望无际的大海，一道罡风便推着他的背迅速地穿过了那座桥，到了对岸。

谢霜方才站稳，便见眼前已然换了一副景致。

什么石桥、什么村落、什么竹林通通消失不见。

他正站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动了动手，一点灵光自他手中亮起，这里的灵气运转正常，他已回到了原来的那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