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选择

季衡太坚定了,他甚至不需要引他走上这条路,他一开始便在这条路上。

没有理由,无需引导,他似乎生来便是为此。

段择明为此感到高兴,他愿意看到世间多一个这样的人。

但他也看到了,季衡只是季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做什么,他不是一个需要引导的孩子,他早已是一个有着完整思想的人。

而这样的人,他宁愿自己舍弃一切,哪怕是以身卫道,也不会擅自帮别人做主,去决定别人的生命。

段择明一直觉得自己的意图藏得很好,直到魔族开始大规模侵占人间,各大宗门纷纷奔赴前线,离行前一日,他邀季衡最后喝一盏酒,他才意识到季衡早便知晓。

……也对,他在第一次见到季厌时便已坦诚相待了。

段择明无奈地笑了下,举杯饮下了那盏酒,同季衡最后道了别。

望着段择明的背影,季衡在原地坐了许久。

魔族近年逐渐渗透各个城池,各个宗门不断派出人手前往剿灭,可那些藏在黑暗里的阴诡之火却怎么也扑不灭,它们飘摇着,欲燃愈烈。

距离上一次仙魔大战至今不过两百多年的时间,它们便卷土重来,似乎早已看准了如今修界无力反抗。

此次去参加仙魔大战的修士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他们像是扑火的飞蛾。

“你想去帮他们?”

季衡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开口便被猜了个干净。

“是。”

“以你的力量去对抗魔族,不过是以卵击石,你会死在那里,而他们,十之**也会丧命。”

季厌无事时难得的清醒,她侧倚着望着西方那片魔气深重的地方,不知在树上坐了多久,壶里的酒只剩了一半。

季衡抬头看向季厌,他想陪在她身边,可此战他不得不去,即便是力量再微薄,能有一分助益,仙魔之战的胜算便会多上一分。

倘若,他当真殒命……

季衡眸中落寞一闪而过,没有他,她也会过的好好的,或许更好。

在高处眺望夕阳原本是一件美好的事,往日灿烂的夕阳,会将天边的云朵染成浓墨辉煌的霞色,笼上半片天空,绚烂耀眼至极。

然而今日的夕阳与云彩却被拨不开的黑色挡住,平白搅了风景。

季厌从树上跃下,随手将酒坛塞到季衡怀中。

“师尊……”

季衡还想再说上几句,被季厌打断了。

“知道了,今日天色已晚,索性明日再去吧,也不急于一时。”

季衡思考了一夜,直至天明,他也未想好该如何道别。

翌日他站在季厌门前半晌,犹豫再三后,最终也没有敲门,独自转身离去。

然而往日触之即开的山门阵法,不知为何丝毫没有动静,他试过几次也出不去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推开了季厌的房门。

房内空空荡荡,哪里有她的身影。

断崖,风声猎猎。

魔族的哀鸣与狂笑魔音绕耳,仙门之人抱了必死之心,即便不能杀退他们,能重创几分便能为以后的仙门多挣得几年的喘息。

可惜,魔君的力量过于强盛,仙门长老在他手上竟是一招都难以抵挡。

魔镰挥出,嗜血而归。

那魔君把玩着手中的魔镰,一步一步深入战场,肆意屠戮着。忽然,他顿住了脚步,一双漆黑的眸抬起,死死盯住了季厌的方向。

霎那间,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正站在方才季厌所在之处。

然而此刻那里空无一人,季厌正手握灵剑高悬于空中冷冷的看着他。

魔君唇角微勾,冰冷的眸子似注视着猎物一般暗藏兴奋,身形如雾迅速掠至季厌身前。

与此同时,巨大的魔镰劈头斩下,季厌闪身避开的瞬间,魔镰上附着的魔气有如实质,在她身上勾出一道口子。

季厌眉头微蹙,扫了眼伤口处翻涌的魔气。勾魂镰,虽伤在身,更伤在魂魄。

见她知悉,魔君毫无温度的脸上勾出几分冰冷的笑意,“把命留在这里,如何?”

季厌抬手抚过伤口,驱散魔气,闻言微笑,“不如何,左右我们俩人中得死一个才能结束……”

“不如,你死。”

话音未落,灵剑华光一胜,直抵魔君喉颈。

天边的魔气愈发强盛,季衡心急如焚,昼夜不停地破解阵法,终于三日后,在阵法波动之际他将它强行打开了。

也恰是这日,那遮蔽了青天多日的魔气,陡然开始收敛。

季衡御剑而行时,见那逐渐恢复清明的天空,还未来得及欣喜,忽而便觉得胸口闷痛难明。

下一刻,他望见了奄奄一息,从半空坠下的季厌。

一个人的人生中能有几次身临绝境?有些人或许很多次,有些人或许一次也没有。她侥幸逃过这么多次,这一次似乎迎来了真正的结束。

她眼前的天空变得灰暗,忽而开始想,梧方每次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战吗?

一次又一次,直到最终身死。

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片温暖,包裹着四肢逐渐冰冷的她,莫名令她觉得有几分舒服。

但她的身躯守不住这片温暖,那一丝暖意也很快被冰冷的潮水冲散,唯余额心灵印灼灼发烫。

季衡迫切的在说着什么,她耳边嘈杂极了,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看到他不断张合的嘴唇。

她抬手想要摸一摸他,动作间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撞见季衡仓皇无助的神色,她安静的没有再动弹。

最后那一瞬,她在想什么呢?梧方、季衡、黎嶂……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想起了他。

额间那灵印实在太烫了,那温度并不温暖,在如今的她身上像是刀子扎肉般难受。

剩下的季厌已经记不清了,她的视野归于混沌,整个人沉入一片虚无之中。

她想象着自己魂飞魄散,身魂消归天地,但她好似被困在了一方黑色的小天地之中。

无边无际的黑,与漂浮在空中,泛着淡淡灵光的透白碎片。

那些碎片或大或小,散的到处都是,瞧着像是云朵被撕成了一片一片。

季厌的意识在这些碎片中游荡,有些无聊的将它们拢起吹散,又胡乱拼凑着。

不知多久之后,她随手抓向身旁的几个碎片时,它们竟神奇的合做一片。

那一瞬,她的神思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她至今都未曾想清楚,为何会舍身入仙魔大战,像她这么一个自私卑劣又冷漠的人,怎么会想要救苍生呢?

毕竟,苍生也从未爱过她。

如果没有梧方,她也许早早的便死在了那乱世中,漂泊无依,无处为家,死后或许曝尸荒野也未可知。

或许,那一刻她也想像梧方一样,承载她的使命。

或许,她想在梧方闭关期间,守护好她想守护的东西。

又或许,是因为季衡……

她从未教过他什么良善的道理,然而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即便没了记忆与神力,性格也截然不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如果说他是黎嶂下到自己身边的一颗棋子,似乎并不妥帖,他只是将自己放到了她的身边。

而她,才是他操纵的最为关键的一枚棋子。恨意、愧疚、孺慕与怜爱,无一不驱使着她去接替梧方的使命。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季厌自嘲一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黎嶂思虑周详。

毕竟,责任这种东西可束不住她。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该怨恨还是感慨,无尽的怅惘与迷茫将她淹没,唯余久久沉默。

她的每一步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身在凡界还是却神洲,似乎都无甚区别。

而今,季衡被抓,她被引入却神洲是否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呢?

如果是,那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又该是其中的哪一颗棋子?

距离与匡星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剩几日了,除了日日将她困在房中,他开始喂她吃些奇怪的东西。

她体内的灵力不分昼夜地抵御着魔气的侵蚀,身心愈发疲惫,常常白日半倚着便陷入了梦境。

季衡、黎嶂、匡星在她梦中来回出现,凌乱的记忆被编织成荒诞奇怪的梦,愈发让她难以辨清现实与梦境。

她亲手捅穿胸口的黎嶂,一瞬间变作匡星的模样,他笑着拔出匕首,就着那鲜血淋漓,反握住她的手,插入了她的心窝。

死亡的窒息与恐惧让她陡然清醒,于是便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竖瞳。

她瞳孔骤缩,竭力克制着才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匡星化了部分妖身,半裸着仰躺在院中的台阶上。

他脸上妖冶的黑色鳞片在灯下泛着光彩,“你又睡着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对了,会喝酒吗?”

季厌脑子还是混沌一片,她甚至都记不起自己是何时来的院子,又是何时与匡星坐在一起聊天。

她有些迷茫,并没有作答,因着她一贯冷漠,匡星也没在意,自顾自的便命人取了酒来。

“尝尝?”

匡星递过来的酒盏中酒液鲜红,流淌其中,仿佛鲜红的血液。

季厌思索一瞬,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匡星道,“这一千年,桃子只结了这几颗,尽数被酿成了酒,你尝着味道如何?”

季厌喝得急,什么味道都未品出,只有喉间还余着些桃子的香味。

她点点头,道,“好酒。”

匡星怔愣一下,冷笑道,“就一个好字?”

“很好,很香。”

“这便称得上香了?”

“你若是有其他更好的酒的话,我便不用夸它了。”季厌提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匡星,待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趣?”

季厌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见匡星不答,她又道,“我同你说说却神洲之外的生活如何?”

匡星轻嗤一声,转着手中的酒盏,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些。

“……再过几日,或许我也要记不清了。”

“你给我吃的那些东西,恐怕根本就没想过要让我活着见到季衡吧。”

“十日之约,你想做什么呢?”

“这次好像不仅仅是拿走我一些记忆,还是,”季厌的声音很淡,说到这里时还浅浅的低笑了一声,“……你又想要杀我,一如千年前那般?”

“阿厌,生的太聪明了可不是一桩好事。”

匡星对她的质问不置可否,他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可真不公平,”季厌叹道,“我同你只做一桩交易,你却抽我神魂,又在我神魂内不知种下了什么,杀我两次,又欲杀我第三次。”

“若早知这个结果,或许那日我会下手狠一些,好给你机会逃出去。”

“也不至于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我,想要碎我神魂。”

匡星道,“你下的了手吗?”

季厌有自知之明,“我杀不死他。”

匡星讥笑一声,“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山君。”

“我会放他走。”匡星道,“只是到那时,他究竟是季衡,还是被召回,成为黎嶂的一部分就不可知了。”

季厌沉默着没有回应他。

半刻后,看着季厌如同牛饮一般,将两壶酒几乎都要喝完,他伸手夺下了最后几口。

他呷着酒,季厌躺在地上,安静地望着天。

不多时,她借着酒醉又睡了过去。

听着身旁的呼吸声逐渐平缓,逐渐轻到听不见声音,匡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被她发现了……不过,那又如何?

意识的混沌加上记忆逐渐错乱,如此下去,她会迷失在错乱之中,失去对现实的掌控权。

好在借着这两壶酒带来的醉意,她可以短暂地让肉身沉眠,从而剥离肉身的影响,在神魂之内将自己的记忆与意识重新整合收拢,让自己恢复片刻清醒。

再次醒来之时,她身上仍然穿着之前的衣裳,但下半截身子浸在温暖的水池中。

匡星坐在玉池不远处,见她醒了,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浮起暗色,她感知到一只蛇尾从脚部盘桓而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神思骤然清明,看着愈发靠近的匡星,她手中唤出灵刃抵住了他的胸膛。

刃尖割破皮肤,血液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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