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蹭一下站起身：“有分寸，你能有什么分寸！”

问梧忏化神后期的修为，叶玄并不担心她真的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世间确实有隐居修行的大能，可问梧忏作为唯一说得上名号的化神修士，顶着仙尊的身份，名声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性命。

“历来魔尊就从未有过退位一说，待下一任魔尊出世，青渊必然会招致祸患；

你十日前当着众人的面救下青渊，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评价你？”

叶玄一字一句道：“背叛世人，勾结魔族。”

叶玄眼中的关心不似作假，问梧忏心里清楚，可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还要保住青渊。

问梧忏笑笑，随口一句：“师兄，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万一失忆之前我真的勾结魔族了呢？眼见为实，十日前的事我早就说不清了。”

问梧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会被糟践的如何，天道到现在都没降下惩罚，那就不算过头。

“你这两百年不是闭关就是修炼，哪来的时间勾结魔族！”叶玄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矮桌上：

“说不清你就去给我闭关，在洞府里待个百八十年，他们能说什么？”

天堑殿内一时剑拔弩张，千晖自知此时不是自己能说话的时候，自觉地闭上嘴。

问梧忏收敛神色，总算有些沉稳样子，开口：

“师兄，我虽记忆有损，但我肯定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青渊或许能帮我。”

叶玄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操碎了心的暴躁老哥，可偏偏师妹不是不领情，而是有自己的打算。

问梧忏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又变回漠然的样子。

又瞥见自己腕间一道红，问梧忏忽然又想起了青渊。

下意识用法术将血线隐去。

天堑殿的大门打开，问梧忏对上门口被缚灵索捆住手脚、躺在地上的青渊，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

传音玉牌周围的光慢慢暗下去，青渊被问梧忏一句“她擅长蛊惑人心”说沉默了。

什么嘛，不懂不要乱说好不好，人家这是魅术。

不对，自己并没有在这位仙尊面前用过魅术。

青渊敛了神色，决定先不跑了。

正要抬眸操控面前的修士，却感觉手腕一沉。

缚灵索先一步封了青渊的灵力。

似是还觉得不够安全，又一道缚灵索落在了青渊脚踝处。

青渊：

走出天牢，青渊被送上白鹤。

看得出来，这位不知是不是结过仇的修士一点都不想和她多待。

白鹤将她送至天堑殿前就飞走了。

殿门紧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青渊只能踢脚边的小石子解闷。

一时不查，被缚灵索一绊，重心不稳，就这么倒在地上。

刚好问梧忏从天堑殿中走出，一人一魔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魔族民风开放，这种小事根本无伤大雅，可青渊还是产生了羞愤欲死的感觉。

偏偏她手脚被束缚，挣扎半天依旧站不起来。

“嗤。”问梧忏没忍住笑，发出了一声气音。

问梧忏忍着笑意走近，将还在地上挣扎的青渊扶了起来，顺便解开了她脚上的缚灵索。

周围的香气更浓了些，青渊抬头，注意到问梧忏鼻梁边上有一颗细小的痣。

“走吧，带你去倾梧居，本尊，”问梧忏想了想，“我有话问你。”

叶玄倚在门边，清了清嗓，惹得门外二人回头看他。

对上青渊那双澄澈的双眼，叶玄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低声道：“师妹，养虎为患。”

回应他的是两人并肩渐行渐远的身影，和问梧忏胡乱挥舞的手臂。

二人顺着山阶一级一级往下，两侧除了些灵草就只有松柏，沉稳之意毕显。

过了连接七十二峰的虹桥，回到微翠峰，又是另一番景色。

微翠峰四季如春，灵力充沛。灵植多到数不清种类，不时还能看见灵兽活动，似是要将世间生灵都容纳其中。

问梧忏勾唇，享受着微翠峰的景致。

自十日闭关后，她融入了这个世界，有了些新的参悟，只是刚出关就着急对青渊“摄魂”，没有在意。

从云霄峰步行回来，倒是能沉下心来，接纳这里的一切。

青渊看着周围的景物，又看了看身边的问梧忏。

奇怪，明明看着是个冷面美人，身上的香气却那么好闻，似是蕴藏了无边春色。

大概是这整座峰的春色浸润而成，世间绝无仅有。

青渊想。

倾梧居前，问梧忏一边撩开竹帘，一边问：

“走了一趟，记得来微翠峰的路了吗？”

倾梧居只有问梧忏休息时才来，进门入眼就是一张矮桌，几个蒲团，纱幔下藏着一张软榻。

隔着风门，侧面还有一间偏室。

不算很大，但仅仅做修行之人暂时歇息之处就已足够了。

青渊还疑惑问梧忏不乘仙鹤偏步行，何出此雅兴。

原来是带她认路。

所以这是……留她在青云剑宗、在微翠峰的意思吗？

即便自己是个魔族？

青渊从没想过自己能留在这，在见到问梧忏之前，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毕竟外面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

她的记忆只从三个月前开始，而她这三个月的经历十分简单，逃难、被追杀。

青渊从魔界一路逃到人界，她要防备的人除了魔族外又加上了人类修士。

青渊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可她现在去哪都是死路一条，一个魔族竟然要藏在正道之首青云剑宗中才能苟活，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青渊垂眸，看不清神色。

她没有天真到觉得问梧忏会毫无缘由地救自己。

问梧忏刚才好像说，有话要问她？

可她连自己为什么被追杀都不知道，有什么能从她口中问出来呢？

问梧忏自顾自坐在蒲团上，身边架着一口小炉子煎着蜜饯。

青渊回过神刚好对上问梧忏探究的眼神。

得到许可，青渊找了个蒲团坐在了问梧忏对面。

相顾无言，两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青渊两只手绞着裙摆，打破沉默：

“姐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问梧忏本想着套一套青渊的话，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两个失去记忆的人，还有什么好互相隐瞒的呢？

“不知道。我走火入魔，只记得一定要救你。”

问梧忏看着青渊怔愣的神情，继续说道：

“悔过坛上，你见到我，是什么感觉？别对我说谎，魔尊。”

两人都没有记忆，问梧忏只能从身体的反应出发，试试看能有什么发现。

最后两个字问梧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着重了些。

听到“魔尊”这两个字，青渊皱眉：

“别这么叫我。”

似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青渊想了想，又道：

“我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一想到这两个字就......”

心中一阵压抑，感觉此生都不会再畅快了。

“很不舒服。”

青渊认真道：“如果我真的是魔尊，那我一定是被逼的。”

问梧忏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能是青渊的话太过离谱，问梧忏总是觉得她的话不可信。

比起对青渊这个人的防备，这种不可信更像是被欺骗过很多次遗留下来的警惕，还夹杂着一些问梧忏自己都不懂的情绪。

“你.....”

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想法，问梧忏抓不住，想不明白，干脆暂时揭过这一段。

问梧忏放下小铲子，柔荑般的手搭上青渊的脉门，示意她运转体内灵力。

青渊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修长的四指，突然有些脸热。

心上像被火燎了一下，青渊别开眼，眼观鼻鼻观心。

手腕上的触感消失，青渊抬头，对上问梧忏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修为吗？”

青渊有些奇怪，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化神初期。”

问梧忏的脸色更黑了些。

“你就没想过以你化神初期的修为是怎么陷入如今这个境地的吗？”

青渊理所当然道：“我被追杀这么久，灵力枯涸，一时不察就被抓住了啊。”

问梧忏面无表情：“那现在呢？还应该是枯竭的吗？”

经问梧忏一提醒，青渊才反应过来自己体内的灵力有些奇怪。

就像一个只装得下一半水的瓶子，明明还有大半的空间，可无论再怎么往里倒水，始终只有一半的容量。

问梧忏从芥子中拿出一块从叶玄那要来的晶石，递给青渊。

青渊接过晶石，认出这是测阶石，往里注入灵力。

测阶石按照颜色划分境界，渡劫期半步飞升，灵力最为纯厚，呈紫色。

境界往下依次渐变为蓝色、青色。

测阶石很快有了反应，晶体通体呈现出青蓝色。

结丹后期。

看着青渊发懵的脸，问梧忏叹了口气，道：“我曾窥探过你的记忆。”

顶着青渊瞬间犀利的目光，问梧忏毫无心理压力：

“别这么看着我。你的记忆被封印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的修为绝不是跌境界这么简单。

“有人要你死。”

封印修为和记忆这两件事都做得算是毫不掩饰，稍微一探就能知道。

连一点遮掩都不屑于做，显然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笃定了青渊会死。

可惜没算到问梧忏会横插一脚。

如果问梧忏现在还在闭关，青渊早就是青云剑宗护山镇中的一缕孤魂。

想到此，问梧忏心中涌起一股愤怒的情绪，随即又被压下。

青渊的识海中没有被封印修为的痕迹，那必然就是在青渊失忆之前。

将化神前期的修为压制并封印至结丹后期，非易事。

若是只靠自身灵力强硬地动手，即便是问梧忏也难以办到。

青渊大概也和问梧忏想到一块去了，面色一白，自言自语：

“我这是招惹了什么东西啊......”

问梧忏将煎好的蜜饯一个个放入木盒。

“不管是什么人，他既然起了杀心，我们也没有必要手软。”

问梧忏嘴里含着一小块蜜饯，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在下不才，刚好对符箓阵法有些了解。他似乎肯定你会死，修为记忆只下了一个很粗糙的封印。”

问梧忏将锅中最后一块蜜饯递给青渊，道：“你只需要用灵力冲开修为桎梏，记忆大概就会复原。

“我会帮你。”

也是帮我自己。

看着递过来的蜜饯，青渊下意识用嘴去接。

唇瓣不可避免地碰到手指，青渊感觉到问梧忏僵住了。

两人还一直持续这个姿势，问梧忏和青渊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再动作。

像是才反应过来，问梧忏收回手，青渊将蜜饯含在嘴里。

刚制成的蜜饯还残留些温度，问梧忏搓着被烫得有些发红的指尖，青渊低头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