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转无念，没有半分犹豫地刺入自己心口。他漆黑的指尖贯穿心口，血水染红了他雪白的指尖。

顾方宁僵在原地，阵中持剑那人眼中无悲无喜，他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世间有献祭的神明，应当是这样。

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看着眼前人动作，楚鸿彻底放下了心，再如何疯狂，会这样做的只有少数秉性愚蠢的人，生而为魔的本性不会为了任何人做出这等剜心之举。

血柱继续灌入大阵阵眼，看着阵眼发出一道赤色血光，夜无冥手握心脏缓缓掏出。

楚鸿伸出手探向那颗心，对面的那双手猛地收了回去，整个大阵瞬间发出一阵刺目的虹光，嗡动不止。

楚鸿放肆大笑，“梅清寒你必死无疑！”

魔气向梅清寒席卷，猩红魔气间有人道，“我也在等”

楚鸿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你在等？”

“不然你以为这么半天，我为何同你在这废话？”他不紧不慢走着，坐在罡风中的祭台高坐上，“我等待半晌，自然是等大阵终成，楚鸿，你也出不去了”

墨钺眼睛微眯，周身爆出刺骨的冷意，“你不是梅清寒”

夜无冥微微一笑，幽幽道，“你的谋划不错，可惜了。” 楚鸿想要他的心不过是为了确认他是不是梅清寒。

楚鸿满眼不可置信“他竟把的心给了你！”

他失声叫道，“为何你不痛苦！”他们本就是注定的敌对，按理说，无论是梅清寒遇到夜无冥的魔气还是夜无冥遇到梅清寒的仙气都会伤及自身，造成痛苦。

“你难道连这也不知？因为封印啊”夜无冥脸上的神色一瞬间极为温柔，随后冷声道。

楚鸿面色青白，“他竟为你做到这份上，连封印都想得周到，不愿伤你半分”

“你知他对我如何，就应该明白你的结局”，夜无冥微微抬起下巴，睥睨冷漠道，“所以，你可以自行赴死了”

“你疯了，你也会死！”，楚鸿狠毒的盯着他，“这阵是弑神阵，你是魔尊，你不会死！你还是会和他同归于尽！像你们上辈子一样”

夜无冥神色只变化了一瞬，“楚鸿，你也挺蠢”，夜无冥恢复了样貌，“你只是上个魔尊的影子，你可知吾乃倒悬天境之主，也是神啊”

“怪不得你神识不出大阵，不去救人，你竟连一丝后路都不给自己！”，楚鸿越说越快，最后几乎暴怒，“难道你不想和梅清寒长相厮守吗！你的心被掏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你们不是相爱吗？”

“你舍得吗？你是死了，可百年千年后他身边还会有其他人？你甘心吗！”

夜无冥并未有半分犹豫，干脆的回答了他，“不甘心”

“比起他的性命，便不足为虑了”

“夜无冥！竟然为了一个宿敌做到这一步”

楚鸿沉默片刻，又道，“他是仙，本就是这幅仁慈本性，换了不只是你，换了谁都一样，你以为你有多特别？”

要是夜无冥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他没准也会猜测梅清寒待谁都一样，可他知道不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他眼中特别的存在，即使前世他对他并非有这一世般的情感，但他仍获得了梅清寒一生一世不多的温柔相待。

更别说这一世，若魔尊不是夜无冥，梅清寒不会这般痛苦，他这个人本就做好了与魔尊一同赴死的准备，不过是因为那人是自己，才会不舍。

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重来一次，他的眼睛必须擦得更亮，看得更透彻，才不会无意中伤到心上人。

楚鸿还在说着，“凡人愚蠢，众仙虚伪，妖鬼无用，只有我们从不遮掩自己的**。这六界本该就是魔的天下。你诞生于倒悬天境，是杀戮和**的化身，就该一统六界，让魔仙妖人，六界众生匍匐于脚下”

“一统六界？”

“是”

“然后呢？”

“血洗仙门人间，直到世上只剩下魔族”

夜无冥摩挲着紫光锁，“魔族与我何干”

夜无冥冷冷地看他，“你的挑拨离间未免太明显了些”

对面嗤笑一声，“帮着一群仙来杀魔，你是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魔尊？”

“帮？”他眸中杀意迸现，“我想做的本就是想杀你而已”

楚鸿被袭来的魔气扼住咽喉，仍不肯放弃，“你以为他有多在乎你，苍生与你，你觉得他会选你吗？一个诞生于倒悬天境的魔灵，杀戮本就是你的本性，弑神才是你的宿命”

听见弑神二字，夜无冥猛地将魔刃捅进楚鸿的心口，一个翻转，将他的心搅了个稀碎。

会选自己吗？

答案早已知晓。

倒悬天境莲台前，无妄之滨焚灵台，姜水河畔，梅清寒的选择早已刻在他的心间，刻进他的骨肉魂魄。

苍生和自己之间，梅清寒都没有选，他放弃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他知晓自己为魔，却并未赶尽杀绝，在自己手染鲜血之前，将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自己。

楚鸿痛苦地身上魔气溢散，还在喋喋不休，“或许如今他对你仍留有余地，可终有一日，你嗜杀的本性会暴露无遗，而他身为仙门之主，还容得下你吗？总有一天，你们会刀尖相向，不死不休。你们生而殊途，这就是你们的命！”

“所以我没让他选”

楚鸿“……”

楚鸿陷入彻底的疯狂，“梅清寒在哪！如若不然……”

“不对”楚鸿倏然抬头，“你何时断了我和那些人的联系！”

“在你未曾发现之时，如今世间妖魔邪鬼命脉尽在我手，你的手段又能强到哪去”

“他在哪！”，原本那个儒雅从容的书生早已不再，眼前之人脸色狰狞，比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还要阴鸷。

夜无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楚鸿仰天长啸，“梅清寒，你就眼看着夜无冥替你去死吗！你若出现破开大阵，他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大阵之下他必死无疑”

夜无冥猛然反应过来，眸光如刀，“楚鸿，你并非想要梅清寒的力量，也并非想要一统六界”

楚鸿已经陷入彻底的疯狂，他周身魔气乱卷，暴戾嘶吼，“他是上古神，弑神阵杀神，天降灭世之雷，六界灰飞烟灭。我才不是什么影子，即使我修为注定不如他，但我一样可以倾覆六界，比你这个魔不像魔的杂种强上千倍万倍”

“前世今生两次，你竟不知！”

随着梅清寒的心在夜无冥身体最后一丝灵气消失，上古记忆猛然灌入。

上古神-清，掌世间灵气，六界生灵借赖于此，神明陨，苍生灭。

夜无冥倏然明白，前世碎魂台为何异变。

冥冥之中，世间不允许清陨灭。

而当时梅清寒受限于仙身，并未复苏全部上古记忆，所以并不知晓他的神识会引发六界动荡。

楚鸿毫无章法地攻向夜无冥，咆哮道，“让梅清寒来！”

无论他今日最终是何种目的，但都以伤害梅清寒为引，对夜无冥都无分别，“做梦！”

方才楚鸿与他做交易时他无比庆幸，今日来的不是梅清寒，他那般面冷心慈之人，无论是在第一笔交易中做出什么决策，都会陷入自责，继而陷入无边苦海，终其一生都无法原谅，更不用说在第二笔交易中，他会毫不犹豫地分魂入城放血救人落入楚鸿圈套，最终眼看着六界倾覆，他不敢想梅清寒会面临怎样的绝望，但绝对比前世分出情魄之时要更加痛苦。

楚鸿身在人间千年，深谙人心，也擅长玩弄人心，他享受他人的痛苦，所以要看着梅清寒痛苦。

可他不是梅清寒，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置身之外地分析罪魁祸首是楚鸿自己，会在短时间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告诉顾扬则救城之事。

他知道在这场被楚鸿视为游戏中的祸事中，他没有更好的救人之法，并且还要彻底抹杀魔尊后患的情况下，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不可能分出神魂去救人，那意味着魔尊不能彻底覆灭，不知何时会再次卷土重来，而那时梅清寒会在此走上那场宿命，在他眼中，没有人比他更重要。

他原本计划先杀了楚鸿，再毁去倒悬天境，只是毁去倒悬天境之后的结果他并不是全有把握，他本与梅清寒同属上古，虽为杀神，但彻底摧毁之后会引发的天象也许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

对于前世梅清寒在碎魂台上的九天神雷和他的重来，他一直心存疑问。

他担心前世那神雷与他的重来并不是巧合，或许梅清寒想错了，身为清的他，寻求自身神识陨灭的同时也在覆灭天？亦或是惹怒了天？天不忍？

前世碎魂台的天象比他在玄天镜看到的温扶生引发的九天神雷还要可怖，几乎是天地将崩。

此前缘由暂时无法明了，如今却是明白了。

但无论如何，于他而言，梅清寒的神识绝不可再受伤害。

如今楚鸿蓄谋已久的弑神阵，让他憎恨不得不与梅清寒提前分离的同时也给了他另一条路，如果用这个阵法能令他陨灭，那后果也许在可控之中。

他为杀神，本身就是毁灭，六界有灵之物并不因他而存在，反而会因他而加速消亡。

善不易守，恶念易生，千年来六界灵气日渐稀薄，杀气浓郁，清气被杀气蚕食，走向衰微。

无论是身为仙的梅清寒，还是身为神的清，都因他而走向灭亡和衰败。

楚鸿的屠仙钩猛地向他袭来，裹挟着他不留余地的实力与杀意，“我憎恨魔尊，也憎恨仙，不过最恨的还是你们这般生而为神之人。这六界目前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趣味了”

夜无冥冷哼一声，“你的憎恨不过是因为你实力不济，你只能通过阴谋诡计达成心中意愿，是不是连你自己都信了自己真的能从这些阴暗之事得到没顶的欢愉”

他周身魔气陡然生变，杀意猎猎，“你忘了，最能体会杀戮与掠夺其中疯狂快意之人是我”

强大的威压迫使楚鸿跪在地上，夜无冥看着他宛如死人。

楚鸿怒道，“你为何不反击？为何拿着那颗心不松手？”

他挑眉，“你怕失去理智？”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要保持理智”他仰天大笑，“当真是情种”

楚鸿双目血红，大喝一声，周身爆开，血水伴着那翻涌的魔气猛地冲向对面。

夜无冥调动魔气为盾，下意识转过身，捧着那颗心护在怀中，没让它沾染一丝一毫魔气。

血水滴滴答答地砸在夜无冥身边的结界上，周围的魔气还在叫嚣，他在躁动的魔气和理智中拉扯，不知过了过久他缓缓直起身。

若不是梅清寒，他不会懂得仁慈，苍生。

一根仙骨，一颗心，一个血珠，百年血泪，这场从不回头的献祭，如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上魔气，终是让邪魔学会了爱。

愿意为了保护一个人，心甘情愿走向一场孤独的献祭。

“楚鸿，今日你会死，而我的心上人会活下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成为救世之主，被世人敬仰赞颂”

雷声仍在轰鸣。

本性的杀意在飞速暴涨，他的理智在挣扎，夜无冥将昏死过去的顾方宁和衡文景弄醒，声音古井无波，“尽快离开”。

顾方宁幽幽醒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立刻颤抖地找着什么，看着顾扬则的碎裂的命牌，倏然他双目赤红，疯狂地大喊，“楚鸿呢？”

“死了”

如遭雷击，他颓然跪在地上，满眼灰败。

良久，他看着对面之人的背影，目光冷冽麻木，“夜无冥，梅仙尊知道此事吗？”

眼见对面人不答，他继续道，“若他知晓，你说是感激你，还是怪你多管闲事”

夜无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倏然，一道剑刃刺穿了顾方宁的胸口，他失了力道半跪在地上，“当初你救我一命，如今我还给你”

顾方宁抬头看着夜无冥，哑声道，“从此以我，你我便是敌人”

夜无冥淡淡道，“随你”

顾方宁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难道除了他，其他人的过往与情义在你看来都不值一提？”

夜无冥侧过脸，残忍的猩红在他眸中闪动，缓缓笑了，“是啊”

“知道就快滚”

顾方宁攥紧了拳头，嘶吼道，“是我看错了你们”

夜无冥的神色冷了下来，“你如何看我无妨，但是他，不容你置喙”

他走近一步，“你与他情同亲生父子，哪怕知道那一城之人会死，也不愿顾扬则去冒险，我亦有私情，难道只许你有感情，心怀不忍？”

他眸光狠厉，“若不是念清寒仁慈，早在天云塔他们就已经死了”

“如今他死得其所不好吗？”

“我杀了你！”，顾方宁的剑刃砍在大阵上，被击飞出去，猛地吐出一口血。

夜无冥眉眼一动，魔气将他在远处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你口口声声说在意他，难道竟忍心看着楚鸿祸乱天下？”

“祸乱天下？”，夜无冥冷笑，“他可没来得及啊”

顾方宁滚落两行泪水，“你就这么恨我爹？他与你有何仇怨”

“若是我说他曾想令我魂飞魄散，但没得逞，只是肉身陨灭，这算不算仇怨”

顾方宁嘴唇颤了颤，“…何时”

夜无冥轻嗤一声，“杀他的是楚鸿，为何你竟然恨上了我？”

“难道因为你杀不了楚鸿？又笃定清寒和我不会杀你吗？”

夜无冥眸中讥讽冰冷，“你方才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他只要分出神魂放血，就不需要顾扬则死？”，魔气攥紧了顾方宁的身躯，令他浑身一痛，夜无冥逼视他，“因为他强，他不会死，所以他身上的伤口，他所受过的苦楚就不存在吗？”

“他喜着玄衣，所以人们看不到他身上的鲜血，理所应当地将旁人的生死置于首位，而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他目光冷冷看着他，“难道整个天下要他一人撑着”

“我告诉你，若今日来的是清寒，分魂的是他，覆灭的就是苍生”

“你凭什么觉得你的情义比苍生重要！”

“我…我也可以啊…我也可以放血啊”顾方宁颤着身子，泪水满面。

“可惜，你修为不够”

“你凭什么不给我机会！”

“顾方宁，你好像误解了什么”夜无冥走近他，“看着我的眼睛你不觉得眼熟吗？”

逐渐血红的双眼令顾方宁陡然愣住，“你…玄天镜…魔尊…”

顾方宁哑然道，“魔尊竟然是你…”

“你觉得为何今日我会站在这？”

“若非是他，仁慈二字于我可毫不相干，而你又何来机会问我见死不救”

半晌，顾方宁颓然笑了起来，“你不觉得可笑吗？让他最终死去的人竟然是你！你还妄图爱他和被他所爱！”

他恨声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评判顾宗主！”

夜无冥轻嗤一声，“顾宗主修为最高，并且他也说过，身为仙就是要肩负苍生大义，他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顾方宁咬牙沉默半晌，猛地抬头“即使如此，他依然会恨你的隐瞒，恨你的越俎代庖！”

夜无冥平静地看过来，顾方宁一愣，有什么念头在他心间冒出，“你…你难道想让他恨你！”

他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你算好了自己会死”

“连他为你伤心都舍不得…你宁愿让他恨你”

夜无冥不再理会他，只是转身轻声道，“伤害他的自会收到惩罚，包括我”

这一次，在没人能令他的神明消失于世间，即使是梅清寒自己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