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30
文/发条水母
邬城,九月底。
天空昏沉,乌云层叠,不时发出几声闷雷。
林北雾坐在台阶上,试图驱散脑海里的噩梦残影。
梦里的餐厅满地狼藉,噼里啪啦的瓷盘碎裂声夹着激烈的争吵,桌上的那纸合同**地躺在中央,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记不清争吵者的脸。
林北雾已经记不清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好像自从来了邬城,或者说更早以前。
那模糊的影像,像是关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但她没印象,也不想她去探究。
雷声轰隆隆滚过,像厚重的磨盘从她心头碾过,没来由地让她更烦躁。
林北雾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5:00,离方颂今下课还有半小时。
方窈平时工作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她来邬城两三个月,见她没事就托她去接儿子,要是两人都有事,她就点个闪送。
林北雾都不知道方颂今在她没来之前都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她看完时间,下意识地点开微信里那个名为“幸福之家”的三人群,消息还停留在她来邬城的那天,方筱跟她说:爸爸妈妈忙完这个项目就来接你,后面林扶青跟着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包。
林北雾撇撇嘴,咕哝了句:“什么项目要忙这么久,连个电话也没有……”
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就像潮水漫过沙滩,无声无息,却带走所有温度。
她熄屏,撑着头看向不远处的球场。
那伙人不知道已经在这儿打了多久,反正从她来的时候就在,汗湿的碎发粘在额头,那男生胡乱抓了把头发,立马又进入防守姿态。
又一颗球被拦截下来后,他对面那卷毛摆摆手,像被人欠了几百万一样的表情:“不打了不打了,一下午有江祈南在就没赢过。”
这人成绩好就算了,运动也落不下,真叫人恨得牙痒痒。
被叫做江祈南的人站直,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口,一脸你就这水平的鄙夷,随后就听到有人提议赌球。
林北雾看得饶有兴致时,面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她抬头,看着面前那傻大个,头发不知道是用的哪家劣质染发膏,颜色活像被踩烂的柿子。
这人一点没打扰到别人的自觉,嗞着一口大黄牙,流里流气地跟她打招呼:“妹妹,一个人啊?”
“不如跟哥哥我去玩玩啊。”黄毛叼着烟,正咧着嘴笑,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转。
他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标致的人。
黑色西装外套加同色百褶裙,里面的纯白衬衫被解开了第一颗扣子,黑色领带松垮挂着,那双眼睛空洞又漂亮。
林北雾眉头拧紧,心底那点烦躁像被浇了油,腾地烧成了明火。
她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想跟他纠缠,抬腿就要走。
黄毛看这架势,急得上前拉她胳膊:“哎,别走呀。哥请你喝……”
几乎在碰到的一瞬间,林北雾就猛地缩回手。
黄毛正要发作,背上就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嗷”地一嗓子痛呼出声,烟都掉到了地上。
别看黄毛长得壮,那一身肥肉没个结实,被篮球砸了下,差点就站不稳一头栽在椅子上。
远处那伙人刚刚还热闹地打赌,这会儿都已经是站在江祈南身后,个个都看着这边。
江祈南手里的篮球从他背上弹开,在水泥地上回弹了两下。
“谁他妈的敢砸老子!”黄毛站稳后龇牙咧嘴地回头,看着那伙人不自觉有些发怵,面上还强装着镇定。
江祈南嘴角扯着,懒懒地举了下右手:“我。”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黄毛大概觉得声音大有气势,张着嘴越喊越大声,唾沫星子飞溅。
江祈南双手插兜,向他鞠了一躬,拖着调子毫无歉意:“抱歉啊,手滑。”
林北雾盯着他的正脸十几秒才回忆起,这位就是上周将自个儿追求者带去派出所的那位。
当时他站在门口,任由那女生拽着书包带子哭得梨花带雨,转头对民警说:“警察叔叔,她骚扰我。”
完全一副天塌下来都与我无关的拽样。
黄毛见他们人多势众,为首的又是个看起来不好惹的主,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们他妈给我等着。”
社会哥都流行放狠话,但江祈南丝毫不怕,懒懒哼了声:“行,我等着。”
黄毛从后门走后,江祈南不经意地扫过林北雾的手腕。那里刚刚被黄毛碰到,因为拉扯有些泛红,不过林北雾并不在意,或者说她没察觉到。
见她没事,他捡起球转身就走。
“等等。”林北雾喊住他,急忙从看台跑下去抓住他衣角,“那个,谢谢啊,你加我个微信吧,改天请你吃饭。”
江祈南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眼被抓住的衣角,没有表态。
过了几秒,他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谢谢我就领情了,请客就不必了。”
那卷毛在他身后,也探着脑袋回答:“妹妹,不用你请,我南哥有钱。”
林北雾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尴尬。
江祈南说完这话也没等对面回应,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
雷声轰鸣,一滴雨滴毫无征兆地砸在林北雾鼻梁,随后滴滴答答的雨水倾盆而下,将邬城浇了个彻底。
林北雾去辅导班接到方颂今,把吵着要吃冰激淋的小鬼安全送回家后,打着伞往“涩”走。
祁珩早在下午就催她过去了,最后林北雾烦不胜烦,终于答应在八点过来一趟。
她收好伞,踩着雷声推开门。
托了国庆假期的福,邬城作为一个旅游城市,也给平时没什么人的“涩”带来了点客人。
人不多,所以角落的吵闹声格外突出。
光线太过昏昧,林北雾只有半眯着眼才能看清。
江祈南坐在卡座角落,半张脸隐于黑暗中,手腕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隐约能看到那块突出的腕骨。
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二次见面。
周围坐的是他下午那帮朋友,似乎听到了什么趣事,他仰头大笑起来,露出的犬齿在灯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酒吧的音乐忽地暂停,江祈南察觉到什么,转头看过来,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收回去。
两人就这么隔着舞池对视着,镭射灯光在脸上扫过,明明灭灭。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移开了视线,音乐哗然,世界跳动。
她收回视线,转身上了二楼。
二楼,林北雾刚进祁珩的办公室,开口就问:“我相机呢?”
祁珩正斜靠在沙发边自顾自地调着酒,闻言头也不抬:“那儿呢,柜子边上。”
林北雾看过去,自己的相机正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旁边的玻璃陈列柜里,则装满了祁珩的手办。
想起平时祁珩那宝贝的样儿,她突然坏从心起,指着那一整墙的手办问:“你说,我要是把这一墙砸了,你会怎么样?”
这下祁珩终于舍得从一堆玻璃杯中抬眼,噙着笑意看向她:“林北雾,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
“现在相机不好好在你手里吗?”
得到想要的反应,林北雾露出一个恶劣的笑,边检查手里的相机边催他:“说吧,想让我怎么拍你这店?”
林北雾是暑假开始没多久就来了邬城,那场混乱的梦总是搅得她躁得慌,总时不时的来这儿光顾。
那会儿这店刚开,常常酒吧就她一个人,有时她坐在吧台边,点一杯酒也不喝,只是搅着里面的冰块,听着它们碰撞的轻响。
祁珩看她一个人,常给她尝自己做的新品。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跟混熟了。
祁珩笑她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疯劲儿”,她笑笑,顺着他说他看人真准。
祁珩知道她会点摄影,这才拜托她给自己这小破店拍个宣传片,报酬是能来他这免费喝酒一年。
这是林北雾跟他要的报酬。
祁珩跟她大致说了下自己的想法,林北雾坐在高脚凳上,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祁珩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试图将她的思绪扯回:“我说的,你应该能拍出来吧?”
林北雾眨眨眼:“差不多。”
她看了下表,起身朝门口走:“那就先这样,我还有事,明天再过来。”
下了楼,江祈南那一伙人还在,甚至零零散散又多了几个人。
林北雾没有犹豫,当即到吧台要了一组迷你鸡尾酒,径直朝江祈南那边走去。
她站到江祈南面前,开门见山:“认识一下,林北雾。今天下午谢谢你了,这酒是送你们的,加你个联系方式呗,就当认识了。”
江祈南盯着她看,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不管不顾的样子,淡淡开口:“不用了。”
林北雾被拒绝了也想再试试,嘴角扬起一个合适的弧度:“那可以加一下店里的微信,以后有什么活动可以提前通知。”
理由合理,让对方没有拒绝的可能。
江祈南盯着她亮出来的二维码,屏幕的光映在她眼里,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横冲直撞地坦荡。
他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探究欲,移开视线,给出了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抱歉,得再等几个小时。”
“嗯?”林北雾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发出声疑问。
江祈南抬手指指桌上的蛋糕:“三个小时后,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
林北雾嘴角抽了抽,她还真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
再纠缠下去显得很不礼貌,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早就在旁边观察的亓元见她一走,立马凑上来八卦地问:“刚刚那谁啊,不会又是找你要微信的吧?”
江祈南拿起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淡淡点头。
“卧槽啊,南哥,这是今天第几个了?”亓元眼红,拿起手机借着昏暗的光线审视了自己一番,“你这样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我也想让妹妹追。”
“没谁,酒吧营销。”江祈南解释,顺手点开游戏,不忘补刀,“你要想让妹妹追,自个儿去招惹一下呗。”
今天这局是亓元组的,说什么十八岁生日就要疯狂一把,他没什么感触,有点无聊。
亓元无语,就知道他这张嘴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懒得理他。
倒是刚刚那女孩,漂亮的很,就在酒吧这种艳俗的地儿,简直美得清新脱俗。
刚刚站这儿的功夫,就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双眼睛,就是身形看着有些眼熟。
正扶额沉思的功夫,他就被陈南星一把薅了过去:“干嘛呢,过来玩啊。”
思路被打断,他也懒得再想,干脆利落跟陈南星他们玩骰子去了。
林北雾走出酒吧,雨已经小了。
她回头看可以眼门口晃荡的风铃,怎么都觉得“未满十八”这个理由有点荒谬,不过她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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