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

楚小雨眼疾手快，在文珊手中的晾衣架打到男人头上之前，抱住她的腰。

男人被文珊怒气冲冲的架势吓得后退半步，看着她手中高高扬起的衣架，喊：“干什么干什么？！想打人是不是？”他看了眼穿着校服的文珊，伸着脖子过去，指自己的头：“来来来，往这打往这打！”

张慧惊讶地看着文珊，抱紧哭闹的龙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头小声哄孩子。

被拦下的文珊恢复点理智，手中的晾衣架却没放下，转头看张慧：“妈，你有没有事？”

不等张慧说话，男人大喊：“她能有什么事？！现在有事的人是我！你这丫头跟这女的是一家人？怪不得都一个样，一个不分清红皂白污蔑人，一个二话不说就打人，今天你们一个都不许走，赔偿！必须赔偿！”

文珊听男人这话的意思，瞬间清醒下来，放下手中的晾衣架，不知所措地看向张慧。

张慧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一边哄着龙龙一边侧过身去，背对着她的视线。

楚妈妈走出来，拿下文珊手里的晾衣架，挡在她面前，语调平缓：“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您有没有受伤？”

男人上下打量楚妈妈，手一伸：“我身体没受伤，但我精神受伤了，赔钱！”

“没受伤就好。”楚妈妈笑了笑，看向张慧，“您是文珊妈妈吧？您好，我是文珊同学的妈妈，我姓楚，刚才这位先生有没有碰到你的孩子？”

张慧侧头瞥了楚妈妈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又继续哄怀里的龙龙。

“废话！我当然没推她孩子！”男人嚷嚷道。

楚妈妈礼貌微笑：“先生，事情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还是要问清楚的好。”

文珊着急拉张慧的袖子：“妈，你说啊，他到底有没有推龙龙啊。”

张慧悄悄瞪文珊一眼，不耐烦地啧了声，警告她别说话。

四周已经围了一圈人，男人见她不说话，气焰更加嚣张：“你看，我都说了我没推嘛。但你们对我的诬陷是真的，想要打人是真的，我现在精神上受到严重的伤害，赶紧赔钱！不然我去告你们！”

文珊急得直跺脚：“妈，你倒是说啊！”

张慧小声呵斥她：“说什么说！你给我闭嘴！”

楚妈妈拧眉，说：“那我们就调监控吧。”

“什么监控！调什么监控！”男人上前两步，对着几人指指点点，“想赖是不是？是不是想赖？！”

文珊见不得张慧被欺负，愤愤地甩开男人指过来的手：“离我妈远点！”

“哎呦！！”男人忽然后退两步，往地上一坐，慢慢仰头倒下，原地打滚，哀嚎着：“打人了，打人了！有人不赔钱还要打人啊！”

文珊呆住，下一秒反应过来，指着男人：“你碰瓷！”

围观群众有人说话：“哎呦小姑娘怎么乱说话啊，你把人打了是事实啊，刚才我还看见你举着晾衣架呢，看你穿着校服是个学生，怎么一点也不诚实啊。”

“是啊是啊，怎么这样。”

“现在的学生啊，都学得什么啊。”

“人小姑娘好像没打到吧……”

“都让让都让让啊。”一道男声拨开人群进来，“怎么回事？这位先生，有什么事请你站起来解决，不要耽误大家的购物时间。”

文珊惊讶地看着男声的主人，李今樾？怎么感觉哪都有他？

跟李今樾一起来的还有一矮个子男人，俩人同样穿着超市保安特制服装，却给人不同的感觉。

李今樾个头高，身材健硕，黑色制服裹住每一寸肌肤，却依然能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感受到制服下蓬勃内敛的肌肉，英姿飒爽，把一旁的男人称得像偷穿衣服的老小孩。

李今樾宽厚略显粗糙的大掌跨在腰间皮带，脚踩黑色皮靴，长腿一迈，在撒泼打滚的男人面前站定，垂头挑眉：“先生，起来吧，再躺着，我们超市的地都被你擦干净了。”

周遭人哄堂大笑，气氛缓和不少，男人依旧躺在地上，指着李今樾：“你谁啊！”

“我是这家超市的保安，专门负责治安这一块，先生，您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超市的运营了，有什么事，您可以到我们经理休息室处理，我们也会尽量帮您解决。”李今樾说完，视线扫视周围，文珊感觉他看向自己时顿了一下，刚想叫他，就见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大家都散了啊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男人坐起来，不让周围人走，指着李今樾：“你干什么？为什么让大家走！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跟她们一伙的，是不是想包庇她们！”

原本快要被驱散的人群又重新聚在一起，男人坐地上骂骂咧咧，显然不肯善罢甘休。

“这天下还有没有理可讲了，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女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们知道我作为男人不敢跟你们动手，不然就是流氓，你们就是欺负我这个弱势群体！你们女人没良心啊！”

文珊气急，不知所措地原地乱转，眼角瞥到张慧竟然扶起推车要走，文珊连忙拉住她：“妈，妈，你去哪啊，事情还没解决呢。”

张慧把龙龙放到推车小座上，推开文珊，表情不耐，眼神打量四周，生怕有人看她，小声说：“你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赶紧走！”

文珊没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如果男人没推龙龙，那她就向男人鞠躬道歉，如果男人推了龙龙，同样的，男人也要道歉。

“妈，你说啊，他到底有没有推龙龙啊！”文珊抓住小推车，不让她走。

“你这死丫头，给我放手！”小推车拉扯间被推拽着晃来晃去，龙龙撇着嘴眼看又要哭了，张慧狠狠推了她一下。

文珊踉跄后退几步，撞到衣架上，打滚的男人见张慧想走，扑上去一手拽住文珊的裤脚，一手抱住张慧的小腿，大喊：“不准走不准走，赔钱！给我赔钱！”

文珊本来就没站稳，被男人这么一抱，吓了一跳，惊叫着跳开，裤脚却被抓得死死的，身体晃来晃去，眼看要撞到墙上。

“文珊——”

腰上传来一道强劲的力道，文珊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被换了个位置，脚再落地时，她已经被抱着远离刚才的闹剧现场了。

“谢……李今樾——”

道谢的话音未落，文珊就见李今樾阴沉着脸走到男人面前，单手擒住他的肩膀，一个过肩摔将他狠狠砸在地上。

“砰——”巨响声在超市里回响。

一霎那间，吵闹的超市鸦雀无声。

*

超市门口，文珊双手拎着沉重的塑料袋站在张慧面前，欲言又止。

张慧正一边给龙龙擦口水，一边嘴里哄着龙龙真乖，然后头也不回地喊文珊：“东西都拿齐了？赶紧回家吧。”

文珊没回话。

张慧走两步，没瞧见文珊跟上来，转头喊她：“傻了是不是？回家没听到吗？愣着干什么呢你！”

文珊抓紧塑料袋，梗着脖子问她：“妈，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说？！我说什么说？！”张慧走过去狠狠拍打她的肩膀，怒气冲冲，好像把刚才在男人那受得气全都发泄出来，“你哪这么多废话，赶紧跟我回家！”

文珊默默忍受着，肩膀又麻又痛，一声不吭，等她打完，继续说：“监控室显示了，就是他推了龙龙，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只要张慧说明真相，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和男人对峙，而不是被男人倒打一耙，却连回怼的理由都没有。

文珊莫名想起当时站出来的楚妈妈，那时的情况确实是她冲动了，可楚妈妈却没责怪她，而是第一时间挡住男人的指责，像妈妈一样把孩子护在身后。

可张慧呢……

文珊第一次对楚小雨有了羡慕的情感，羡慕她能拥有楚阿姨那样的妈妈。

说到底，已经不是张慧占不占理的问题，而是文珊想要她一个态度。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怨我吗？”张慧扯着文珊走到一旁角落，开始数落她，“你要知道我是你妈，我养你这么大我容易吗？你现在倒开始怨起我来了，你书都白读了？啊？你个白眼狼。”

文珊低头抠塑料袋，任由她数落，等她说完，低声说：“楚阿姨当时在帮我……”

所以，作为母亲的你，为什么出了事要把自己置之事外，袖手旁观，为什么不帮自己的女儿呢？

张慧骂人的话语顿住，她放下龙龙，扬手“啪”地一声，狠狠扇了文珊一巴掌。

文珊没想到张慧在外面打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看她，却见张慧怒瞪着双眼，脸色涨红，比以前任何一次打她时都要生气。

张慧伸手揪住文珊的耳朵，歇斯底里：“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这个妈当的不如别人的妈？还是你现在长大了，开始嫌弃我了，觉得我给你丢人是不是？”

“现在觉得我不好了，那我在你7岁的时候，把你从孤儿院抱回来的时候，你怎么觉得我不好？现在来了个小妖精，就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反倒来瞧不起我了。”

“文珊，我养你这么大，养了整整十年啊，没想到真养了个白眼狼出来，行啊，你要是喜欢别人的妈，你去，去叫别人妈去啊！”

文珊耳朵被揪得生疼，可她心里更疼，从记事以来第一次在外面哭，她顾不上耳朵的疼痛，抱着张慧的手臂边哭边喊：“妈我错了，我没有嫌弃你，你永远是我妈，我不要别人当妈……”

张慧挥手甩开她，手指在她脸颊上刮出一道印子，却丝毫没有在意，她一手抱起龙龙，一手拎起塑料袋，骂文珊：“滚！去找你的妈去，我不是你妈！”

文珊泣不成声，心里头那点因为张慧不站出来保护她的委屈全都消失殆尽，只有无尽的愧疚。

她觉得自己错了，她不应该埋怨张慧，或许张慧有自己的苦衷，毕竟这个家里，张慧的不容易她看得一清二楚，张慧对她偶尔的爱很珍贵，她不应该说出气张慧的话。

即使，她并没有嫌弃张慧的意思，也没有觉得张慧不如楚阿姨，更没有想让张慧成为另一个楚阿姨的意思。

她只是想，让张慧多爱她一点，或许张慧也能活得像楚阿姨那样，随性自我。

半边脸颊和耳朵已经疼到麻木，眼泪更是止不住，文珊紧跟着张慧身后，一边道歉一边试图去拎她手里的塑料袋，即使时不时被她踹一脚，或是骂一句，也没有放弃。

但直到俩人进了小区，张慧都没有松口，文珊跟着她上楼，却被她关在门外。

文珊也没走，就站在门前，边哭边道歉边喊妈，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渐渐传来饭菜的香味，随之是争吵声、水流声，一直到门缝的灯光彻底熄灭，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文珊才明白，张慧真的不肯原谅她。

夜色漆黑一片，像是一张无穷无尽的黑布，笼罩着整个县城，闷热的空气又平添了一丝压抑，文珊动动僵硬的身体，揉了揉早已红肿的眼睛，抽噎几声，看着紧闭的房门，转身下楼。

穿过油腻且黑黢黢的小路，文珊失魂落魄地走向欧文小区大门，门口有一盏路灯，明亮耀眼，在红砖石阶下投出两条斜长的黑影。

文珊睁着刺痛的眼睛，看见灯下站着的李今樾和楚小雨。